桓、张不是唯一一个看上我的“诗名”的团伙。崔明德对我这首诗也十分念念不忘。他们一走,便提议我多开诗会,邀请文人士子,或至府中,或到庄园,多写一些诗文,编纂成册,作为纪念。被我果断拒绝之后,又委婉提出,不必我本人亲自书写,她和崔秀,以及诸多幕僚,皆可以代笔。我自然又拒绝了这样的提议,于是第三次便由崔秀出面,请我与一些士人共游曲水,士人们赋诗助兴,我则幕后评点——当然,这评点的工作,实际是由崔二代劳,我不过依她的辞书写罢了。
我虽知这样的名声会带来些好处,却不知阿崔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样的名声,悄悄问她,这厮却捉了把羽扇,甚是高深地道:“公主觉得,张公柬之如何?”
我道:“国之干城。”
她便笑:“桓、崔、敬三人呢?”
我不语。这三人自然也是有才干的,但与张柬之比,便大失色。桓彦范太直、太急,为人少气量,崔玄暐过于拘泥,敬晖是武人,带兵却也没看出什么业绩。
崔明德亦早知我对这三人的看法,摇摇扇子,轻轻笑道:“如果这四人只能留一人,公主愿意留谁?”
我还不语。虽然经历过许多,但最近事才渐平顺,我并不愿过深地去想这些问题。
崔明德叹息,将扇子扣在案上,淡淡道:“邱柒自御史台迁大理寺,公主知道么?”
我点头。这人我有些印象,当初上书依附我们,后被阿欢看上,用作打手而迁御史,早一两月,他就上蹿下跳地弹劾了些人,阿欢与我皆未应,近来安静些,但听说与佛奴的义兄走得挺近。
崔明德道:“则天陛下与太后既已站到一处,桓、张、崔、敬四人,必没有好结果。”
“但满朝文武,他们的人占了一半。”
崔明德笑:“他们的人,还是临时抱住,要谋好处的人?”
我又不言语。现在的情形,他们有四位宰相,一位将军,我们有两个经验不太足够的女人,一位退了位的女上皇,一个在内的将军,和一个阿绍。大事我们可以争,小事都是他们定,皇家的名分在我们,士林的名声却在他们——实务也在他们。满朝士人,有眼睛的,大约都知道此刻谁更能带来好处。但换言之,谁也不知,他们这些势力,到底是真的,还是一时之势,亲信之人,想必不多。
其实当年就很明显,他们势力不够,只能游说李暅,反了母亲,本指望李暅能拨乱反正,李暅却留了母亲,反手把他们挤出中央,他们又联合了阿欢和我,偏偏阿欢又和母亲达成了交易。他们的亲信势力,本就不够,于一次次打压中又更削弱一些,虽因出让名分而得了实惠,但若是局势平稳,未来如何,还未可知。若四人能齐心协力,再联合某位宗室,虽未必行第三次事变,但只要有人为他们撑腰,等他们稳固,就还有生路——可惜现在除了我,李家没有能与他们联合的人。所以他们又看上了我。桓彦范虽然登门无果,但我主动去政事堂找张柬之。
我不知道他们对我和阿欢的关系了解多少,从桓彦范的言语看,多半已经有些猜测,故意提起崔二,大约也是试探,但现在他们还不敢赌——要是阿绍赶快打个大胜仗就好了,这样她便能名正言顺地回来,为我们助益,而且还将大大增进我们这边的名声。
我这样想,看崔二时,她已料到我的想法,淡淡道:“主帅毕竟是唐休璟,仅靠阿绍,实是为难。何况要让她能领一卫之军,普通的军功,远远不够。”
我抿嘴,道:“你的意思,让我借着这一次机会,从他们那里,抢夺话语权?”
崔明德一怔,颇欣赏地点头:“这三字用得很准。”又道:“不单是争夺士林名声,若是公主能假意应和,与他们来往,趁隙化之,就更好了。”
我道:“何解?”
她笑道:“文采、才干,张柬之都比那三人强出许多。有才之人,往往傲物,易被同辈所嫉。偏偏他的资历,又不算深。公主阖不更促其显名,使他登于青云,而令另外三人居于泥土,如此,日久天长,必生龃龉。”
我道:“他们三位,都已位极人臣,如何能使一人登青云而余人居泥土?”
崔明德笑:“有的人作高官,却不识诗书。有的人居草庐,却名噪天下。同是位极人臣,以文辞评之,稍判以私心,不就云泥立见?”
我苦笑:“说来说去,你还是叫我去作诗。”
崔明德道:“不是叫你作诗,是叫你评点。”
我道:“有婉儿和你在,还要我作甚?”
她笑:“婉儿与我,与你毕竟不同。你是天潢贵胄,你的评点,可以立刻带来官位,我们不行。何况婉儿与我,出入内外,没有你那么自由。”
“难道那些诗仙、诗圣,也在乎官爵么?”
崔明德又笑:“诗人难道不要养家糊口、难道不要受人认可么?”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诗人住在草庐里也能名动天下,那不就是受人认可?何必汲汲营营,在乎官爵?”
她笑着摇头:“不一样。”看我还要驳,忽然眨眼,笑道:“二娘心里已经知道,我的提议是好的,却不愿意去做,所以和我在这里扯些胡话,是么?”
我被她窥破心思,将脸偏转:“凡是有益,我总无不做的。”
她笑:“这是二娘的真心话么?”
我不想回答,只盘了腿,道:“诗会就诗会罢——不过我最近没钱,不在家里设宴了,去外面吧,你替我想个既文雅又省钱的地方。”
崔明德笑:“这好办,城南曲江,赁几只舫子,一边游船,一边吟诗,既风雅,也不用办什么大宴席,更不用歌舞。若得闲,再去慈恩寺逛逛,让和尚们办些素斋。”
“请谁呢?”
“我阿叔和郑元一是必去的,张柬之、宋之问、武平一、贺知章、崔湜兄弟、杜宇、萧至忠,如何?”
我听到最后,抬眼看她:“萧至忠?”
“听说偶遇了公主两次,怎能不请?”
我撇嘴:“请倒可以,但我本来准备压一压他再用的。”阿欢说对了一点,要是超迁他,尊重人才的意思是有了,但以后万一有许多人以反驳我为乐,动不动要来拦我,也令人头痛。
崔明德道:“先请他赴宴,好言好语,使他以为公主看重,再将他派一刺史遣出,试他的心性。若他果然是人才,必不因此挠折,且试为刺史,也看他的为政之才。”
我不觉眼前一亮:“说得没错,以中书而外派刺史,明升暗贬,是好主意。”
崔明德摇头:“刺史临民,多少身家性命,皆系刺史之手。士人们不懂,哪怕是九品中书,升至五品刺史,也将之当做贬斥,公主却万不可有此心。”
同样的道理,母亲曾教过我,从崔明德嘴里说出来,却令我惊异——时下世家大族对外官的排斥,实令我开眼,连我都不免从俗,潜意识中以外放为贬斥。崔明德出自世家,能无这种偏见,使我不免又刮目相看。
她却也知我心思,轻轻笑道:“我从前也是重内轻外的。但阿绍在外,与我写信,说些外间之事,我方觉得,天下之大,不止关中。”
我故意道:“我以为你二人之间,只有她听你的话,不想你也会为她改变。”
提起阿绍,崔明德的笑容都变真诚了:“阿绍她……其实是很好的,比我好得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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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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