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人君

我越想还是越觉得不对,本想叫人唤崔二、兰生等来,一想却还不只他们。已是宵禁时分,一个一个,叫人不便,不如回府去。便催了辇,仗着公主之势,强出了宫城,回到府中,幸而我的僚属多为女子,都住家中,崔二因阿绍不在,也多宿我处,叫来不难。

等她们时,我一面思量,又命人把几个宦官头领、卫士首领、管事娘子等人叫来——阿欢说得不错,我是该将府中人员厘一厘。

我于京中本有两处宅子。一处是公主府,也即主宅,自出降以后,最常住的,便是此处。但因府中屡经变故,第一次是郑博死时——那时因随身都是我的人,变故还不算大。第二次是母亲将我关入掖庭,第三次是自京去洛,那时因有宋佛佑替我主理,都还算平稳。第四次自洛还京,宋佛佑已告老,虽有兰生、仙仙、老冯与第五长史帮忙,但他们要么名分不便,要么年老昏聩,加上我回京之时,身份又不比当年,所以颇有些纷争。闹到我这,便将内外分开。

老冯领内侍,主通传报谒。因他年老,多是他义子冯永寿辅佐。冯永寿木讷呆板,机变远不及他义兄,所以又将洛都的朱恩调来,本以为他两人都是本分之人,当可相处。结果老冯偏心义子,欺压朱恩,闹得不像,只好叫朱恩管了内宅及庄园的宦官,冯永寿管出门、通传、报谒。

现今老冯已死,朱恩之能,又比小冯强些,我心实属意他。但小冯跟随多年,嘴也严实,得阿欢之心,因此一直未动。

外间往来,初有老柳,甚是得体。换了第五之后,他却于财算上更强,文书谈往,多委兰生。兰生是女子,容貌又损,其实还需要一人补足,且近来文书益多,也需帮手。本想于郑、李之孽庶晚辈中,择一为之,但一时还无有人选,仅仅将从前在宫中执事过的两三笔墨小娘,派给兰生使用。

内宅的管事娘子,还有男管家,都用从前之旧人,但也年老力衰,不能辖制,我又常住宫中,人众纷纷,没个定数。

南苑是庄田管事,碌碌而已。太极宫西的小宅,久不去住,都是些不得意的闲人,但今也该严守,免生物议——本来第五英既替我做生意,想着不如把这小宅改为总部,但离皇城太近,大臣们看见,影响不好,所以没动,另委李从嘉于曲江畔赁了一院,先凑合办着。

洛阳有三处,城中有一宅第,上阳宫外有一别庄,还有一别院,原本都是近人主管,我既还京,恐怕管理也松懈了,还得派人去巡一巡,但这巡视的人,又得当心。

近身侍从,另成一体。最亲信乃是仙仙,我的起居,由她总领五六个管事娘子,一人管一地的起居。省宅最紧要,阿欢派人寻了从前掖庭里哑奴中尚在的几个赐我,宫人为首叫阿金,内侍为首是顾阿生。宫中多是阿欢指派,笔墨通传有宋佛佑之长女小仓,殿中是宫人张宣慈,宦官罗汉奴。

出门卫士,内是阿宝领女骑,外是薛鼎之从侄薛神器及无生忍之六郎。阿思那里全是阿欢亲选,宫中宅中,增减变动,都一个一个看过,料无纰漏。漏洞还只在我处。

此外还有膳房,学堂,食堂,等等的主管,有些是从小跟我的,一个阿元,一个阿方,一个吴小孩,一个吴小浪。也有一些是后来孽生之家人,好处是忠心不太会有问题,坏处是派系丛生,盘根错节,且宫中跟出来的,多未进学,不大有文化。

阿欢劝我几次,说家宅之中,当按通传报谒,文书笔墨,起居饮食,巡逻警卫,财务人事,以及监察督管,再以男、女、宦官、家人、卫士、公、私,分而论之。

我深以为然,只是从前怠惰,又总想再有一宋佛佑般的人物,替我料理一切——如今想想,母亲当年替我操了不少心,所选之人,也都可靠,反是我年少不懂,常常逆反,如今想求她为我选一大主管却又不得——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整顿了。

一面踟蹰,想起李从嘉,叫人执我手书,紧急去传。彼时崔明德已到,走路时还睡眼惺忪,一见面,眼中忽然放出神采:“深夜急召,是宫中有变?”

我见了她,心便安定,听她开口,却又突突心跳:“并无。”

她似笑非笑:“并无紧急,何必如此阵仗,惊动京中?”

我一怔,旋即省悟自己之失态——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是该改改。正要再叫人罢弃前言,崔明德却笑道:“也好,正是这样,他们才越慌张。”

我挑眉:“他们?”

崔明德道:“圣上不豫,太后罢议事五日,你又住到城外,宫中则禳福祈禊,闹腾不休,宰相们怎么想?”

我沉默不言。当初母亲被逼,最大诱因,就是她病居宫中,与外不通。现在李盼虽不亲政,但只有他在,阿欢的合法性才在,他又年幼,万一真的夭折......可阿欢说过信她。

我皱起眉,方才还是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这一会思绪全集中在阿欢身上,叫过仙仙,命她执我手令,亲自入宫——不,最好是我能亲自去才好。

但若如此,岂不正示人以弱?没人有想法还好,若真有谁不安好心,不就与人机会?阿欢之不与我说,是不是也料到我性不沉稳,泄漏事机?

要么还是等到天亮,派仙仙亲自传话,提醒一下。可阿欢到底知不知道外面这些事呢?

“二娘?”崔明德见我无话,张开手,在我面前挥舞,我回过神,道:“以你之见,若是圣上的病再不起,宰相那里,会有什么动静?”

崔明德沉吟片刻,道:“余人不足畏,桓张崔敬,屡有前科,要当心他们一而再,再而三。但权臣只有一个,他们有四人,群聚不足以成事,论威信,谁也不比谁强,反而容易。”

“你的意思,现在反而是安全的?”

她笑:“若我是他们,绝不会第三次动手。那是必取死之道。”

说话之间,兰生也来了,我故意不提崔二的意见,她却也以为,那四人未必能成事。理由是政变毕竟是刀头舔血的活,若无宗室支持,变之无用。而如今宗室,李德等人,已是远支,李暅之余子,又都是庶出,再怎样拥立,阿欢也跑不了太后名分,废立无益,四人已老,必不作此无用之计。

我听她二人皆这样说,心才安定,却更疑惑,不知阿欢之心中,到底是怎样计较?思之再四,还是下定决心:“仙仙,你执我手书,入宫见阿嫂。”

崔明德紧紧皱眉,伸手将仙仙拦住:“宫中无旨,深夜叩门,这是大罪。”

我道:“若不与她问清楚,我总不安。”

崔明德道:“恕妾直言,太后既已叫公主安心,此举便必有深意,何况骆将军那里,并不曾收到调遣之令,太后若有安排,骆将军当知。公主这样,万一反倒扰乱了太后的计划,可怎么办?”

我不能对,半晌,才道:“可若我们错了,阿欢独自在宫中,怎么办?”又问她:“若是阿绍与你易地而处,你都不担心吗?”

崔明德道:“我相信她。”

我一怔,不知此刻该说什么——是不信阿欢,还是太信阿欢,所以才不问?此刻竟只恨我的无能,到这时节,还只知犹豫,但再想我之无能,忽又有所悟,咬牙道:“就算是大罪,也不能放任她冒此险。”阿绍非莽撞之人,阿欢却总有一种憨气,最爱事行险着,孤注一掷。我不能坐视不管。何况我也不似崔二有那种舍身不顾的狠心,我绝不能失去阿欢。既下狠心,便奋笔墨,写得手书,盖上印章,想一想,把阿欢与我的印也盖上,又与阿欢写一书,只有“珍重”二字,叫仙仙拿好,兰生偏将她拦住,顿足看我:“公主真为此举,明日朝野便会传遍。”

我道:“我自知后果。”

她盯着我道:“公主这么做或许没事,但仙仙会如何,公主想过么?”

我一怔,不及回答,仙仙却道:“若是公主之令,纵死无悔。”抽身便走,我伸手想拦,终是没拦出口,手慢慢垂下,捏住衣袖。眼看着她出去,兰生嗨叹一声,再一跺脚,难得地喊我:“二娘!”

崔明德淡淡道:“有太后在,仙仙不会有事,说不定以后,公主之信反能直通宫阙,不分日夜。”

我自她声音中听出不悦之意,不觉看她:“对不住。”

她抬眉看我:“对不住什么?”

“我不冷静。”还拿你们的性命去冒险。这话没法说,说了,只显得矫情,不说,似又无话可说。

崔明德却叹一口气:“不瞒二娘,我虽意从于你,但心中,总是有些遗憾的。”

我赧然:“是我无能,不配你们的辅佐。”

她轻轻道:“以前总觉二娘虽有志向,却缺决断,非人主之量。今日才发现,二娘不是软弱,只是事未及逆鳞,有些懒散。”

我益觉羞赧,垂头不语。

她却笑:“虽然这决心下得不是地方,但至少是有决心。”弯腰,拱手,像是演戏目,却又带了几分真诚:“主公,受妾一拜。”

我吓一跳,慌忙避开:“阿崔你这是作甚?”

她抬头看我:“公主可知,什么叫做‘望之不似人君’么?”

我脸胀得通红:“你就再嘲讽,今日之事,我也已下定了决心,你若不服......”不服便走,但这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她笑着打断我:“ 那日张公来见,公主不想见他,叫我们假托府中传信,叫走公主,这就是‘望之不似人君’。”

我愣怔看她,她拜完我,从容起身:“而今日之独断,就有人君模样了。”深深看我一眼,又道:“人君独踞九重,专执权柄,我们能为谋主,为辅佐,为筹划,却不能为决断,是谓独-裁。”

独-菜在古代有另外的意思,被口口了所以改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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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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