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信加急而至。阿欢对我的指责倒不全错,我近来是有些疏于朝事,但此“疏”并非彼“疏忽”。临事数年,官面上的事,大体稳当,至少对“韦太后”而言,操控难度不大。如今我们所图,不过是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更进一步”的路径,无论是我,还是我那些参赞,一致以为,任由发展,逐步稳固,乃是最好的。
阿欢于我们所想,倒不反对,但她的心更急。韦氏中人,除了无生忍一家子——这一家自父亲而下,倒未听说什么劣迹,却也不曾听说有甚优才——余下要么支系疏远,自恃清高,不愿攀附,要么旁支庶孽,又无才能,厚颜攀附,却不大堪用。
除去韦氏,她又没什么姻亲——李氏近支不表,便是阿武之亲眷,都已烟消云散。其他武、杨之属,又与她不大和睦,倒是与我还走动。她之亲母,本系奴婢,亲属或有,却早不知下落。乳母之家,本系穷苦,人丁不旺,何况也没带她多久,来往更稀,而且实在地位卑下,乃至官话都不会讲,得授官身已是天幸,别提入朝。嫡母崔氏,近亲无人,大族之亲,又更爱往崔秀、崔二那里去。
只有佛奴那几个“兄弟子侄”,勉强一用,又惹了风波,朝议纷纷。种种情形,结果去年能过我们手中的官缺,十之**,都被我推荐的人占了,她的人反倒不多。
最先发现此事的竟是柳厚德——这老小子到了江南,书信反倒比先勤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江南风物、织造行情、乃至天气变化,都细细写信,一一告知,且还有心思统计邸抄。前一封信中,委婉地提及官员多出自我门下,“欣喜庆贺”,最近一封,方小心翼翼地提醒,问是否太后“睿意嘱咐”。前时我便已有所惊觉,至这一封信,却只觉好笑。这老儿在京师时故态复萌,首鼠两端,发出外地,瞬间又极勤劳,其贴心忠诚之处,恨不能将身边人的活也一并干了,说是老油条,看上去并无大智慧,说是小聪明,偏又将分寸卡得刚刚好,真正不干一分无用之功——而我用的那些人里,不知有多少都是他这样的。
这么想来,竟也能理解阿欢的驭下手段,毕竟眼下的风气,实在是奸猾成群,欺上瞒下,警醒戒备,还不免要着他们的道,稍有松懈,还不知要被坑成什么样子。
比起柳厚德之“厚德”来,崔明德便“明”多了,前时来信,说起边关之安排,有板有眼,简练备要,言及此事,点到为止,只说人事之权,牵扯最多,恐投机取巧之人鼓噪生事,令太后与我生分。我于她的什么安排都不担忧,倒对这提点上了心,毕竟千里之外,于邸报中察觉此事的,已不止她一人。他们能发现,便必有他人能发现,而他人能发现,阿欢更能发现。
阿欢。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以什么身份面对她。以情爱而言,我们之间,已决不止于“恋人”关系,一定要比方,更像是多年的结发夫妻。除了不能生孩子——以阿盼算,其实孩子也已有了——都与夫妻无异,不过没有名分罢了。但或许就是这个我曾不屑的名分,却仿佛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这份感情上。
不知男女的太后夫妻——不,是皇帝夫妻——是怎样相处的,回想母亲和父亲当年,似乎也涌动着许多暗流,但母亲看起来,绝不像我现在这样尴尬,她的一切言行,都是那么自然,如果不是后来那些事,她几乎是一个模范的、把那些规范刻在身体里的贤良妻子。或许那些自然,仅仅是我们看来,在她自己而言,也有那种言不由衷的尴尬,或是一种介于“匹配”和“臣僚”之间的微妙。我已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处理这些事情需要很多智慧,这智慧甚而有些超出我所拥有。幸亏我并非轻薄薄幸之人,不然,以我的智慧,早就暴露了万千百回了。
但就算我不轻薄或薄幸,单是将公事与私事分开,也足以使我智思枯竭,比如两位“德”字辈提起的这件事,叫我独自处理,便只有躲在内宅,暂避风头一招,避得几日,到底耐不住,去信给崔明德,求她指教。
去时加急,回时更急,但展信看,见的却不是急的内容,甚至还是前几封信的重复——二位崔边关似有了什么大计划,要求我尽全力资助,所谓资助,却又不是政策支持,而要具体的人、物。有多具体呢?指明到某部某司某郎,我虽然一口应承,难免有些好奇,问崔明德时,她只说,要予我一个证明——唯有在信的末尾,请我收到信后,立刻烧毁。
没有值得烧毁的内容,却要求烧毁,而且连一个字解释都没有。依从如我,见到这一句,亦不免怔忡,将信拿在手上,百思不得其解。
但很快,我便从了阿崔的要求——将信丢在案上,不久,便见乳母带着阿思过来,看见案上的书信,只当图书就翻,被我止住,吐吐舌头,又去翻别处的书案,天真恣意,一如在贞观殿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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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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