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恩怨论行迹

正说着,隔扇里人影晃动,是方玠见无人走了出来,他极有礼貌给夏初抬手一礼:“夏先生,既是宫廷之药。郡王年末归京,提前知道,多些防备也是好的。”

夏初冷哼一声:“是你小子想听吧。”

方玠从容道:“我略知解法,但还想听听它的来历。”

他背上伤虽重,未至筋骨,休憩过后,人看着虚弱苍白,眼底神采熠熠温和。夏初颇有些挑剔地望了望他:“此毒无解。”

却见那人静默望着他不语,夏初几分了然,哼声道:“罢了罢了。我且为你们讲讲。你好好记着我们小主君的救命之恩,洛京一行,多念着他的好才是。”

方玠一出现,容虞微不可察往后退了退。无他,现在的方玠太像记忆里初见的少年。

所幸他是端坐之态,宽大袍袖遮掩下,那两人未发觉他的微小动作。

“时姓小人虽有几分医术,但品性丑恶,最会阿谀奉承,”夏初惯例先骂了他那未见面的外祖,“前朝末帝宠爱他那倾国绝色的后妃,悬赏万金要为妃子寻驻颜良方。旁人只会想到珍珠玫瑰之类,而时姓小人另辟蹊径,他从毒物及禁苑春情之药入手,又在西南寻到了一对制情之蛊,诸般巧合之下,还真让他研制出了能够使容颜长存的药。”

“但那不是良方,而是剧毒。”

“这毒的原理说起来并不复杂。人是七情六欲之物,上林繁花,最大限度地催发喜怒哀惧怨,在七情达峰、血气翻涌之时,将骨血活活凝滞,以此保持容颜如生。”

容虞愣怔了一瞬:“那心如死灰,无惧无怒,无情无怨,也会这般而死么?”

“上林繁花先是毒,之后才有容颜如生之效。”夏初摇头叹息道,“譬如心性有缺,对七情无感之人,先凝滞全身血气而死,蛊物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催发情绪,左右逃不过一死的结局。只有死去的才能如生,这就是制药者的初衷。真是作孽啊。”

连方玠都不由得怔忡喃喃低语:“那般滋味,想来很痛吧?”

夏初瞥过他一眼:“你既然略知解法,也该知道,解毒之法,比起施毒之法更为阴毒。这些由于人的私心研制出来的毒物,还是不要让它现世为好。”

方玠随着他的话接道:“照夏先生所言,制毒的药材极为稀缺,怕是前梁覆亡后,纵有药方,此毒也将失传于世了。”

容虞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

他尝过上林繁花的滋味,痛不仅切肤入骨,更似打在魂灵烙印上,两世犹然不灭。

只是,容虞略有些自嘲地一笑,前世方玠既然想要他死,该用无解之毒才是。

若换做他钳制了楚王,他断不会用这等可能有解毒隐患的药。

刀起人头落,才叫痛快。

*

郡王府待客的花厅里,肃肃清冷。

容虞整衣来到此处的时候,一抬眸,见客已到此。

来人自携了酒,随侍的貌美女婢正跪坐在炉火旁温酒。

世家教出的儿郎大都能诗善文,讲究风雅,卫朋也不例外。

容虞知道纵使是回雁原这等苦寒之地,几家大姓的郎君们也常聚在一起赏花赋诗曲水流觞,他未曾参与过此等雅事,但不妨碍听过一些宴会上流传出来的唱诗。

卫朋以郡守名义来看望他,但形容打扮都是私下里着的文人装束。

想来,不是公事,而是攀附私交。

容虞甫一跨过门槛,卫朋即起身行礼,说得极为诚恳:“郡王病中还来叨扰,实在是某之罪过。也不知郡王贵体如何?”

容虞脸上现出极淡的一点笑意,回礼道:“无妨,皆是些旧疾。”

两人心照不宣地来来往往叙过了场面话,恰到炉上酒温,跪地的女婢纤手托着银盏醇酒先敬到了容虞面前,卫朋适时介绍道:“这是从漠北新得的药酒,最是驱寒不过,愿与郡王共饮。”

先前给他送的是刀伤之药,而今来访携的是驱寒药酒。容虞看着银杯中澄色酒液,垂眸不语。

杯乃纯银所制,委婉地向他表明此酒无碍。

可今日之事桩桩件件,俱为方玠而来,酒虽佳酿,人心莫测。

见容虞默然了刹那,持杯的女婢侧头轻巧地笑了一声,一双风情的眸子抬看了过来——容虞这才发现,这个跪地不语的女婢竟是不可多见的绝色,一颦一笑皆摄人心魄。

美人巧笑盈盈,媚眼微勾:“奴婢敬郡王此杯。”

容虞眼神清正,不动声色接过女婢纤手捧着的醇酒,简短道:“谢。”

那美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容虞立时警觉,蓦地想到了数年前在北地流传之事:卫朋素来与并州知州府魏言不和,传言某夜在陆府的宴席上,陆年有心调解两人的关系,往卫朋处送了一壶酒,示意两人共饮。卫朋从善如流地斟了两杯酒,自持了一杯,又唤婢女将另一杯送予魏言处。如许倨傲态度,魏言自是不肯饮。卫朋却也不恼,当着众人之面,忽地抽出腰侧佩剑,将那婢女斩于剑下。

这才笑道:“彼不堪用,我为君斩之。”

血溅上残酒,满室悚然,连东道主陆年也怫然不悦。

也不知道他今日若是拒了卫朋的酒,这个美人会不会也是血溅当堂的下场。

容虞心下喟叹,持过银盏略略一敬,抬袖从容饮下。

北酒性热,饶是滋补药酒,入口也冲。不过确实有奇效,只堪堪一杯,流入胃肠,四肢百骸即温热起来。

那美人在刀尖上走过一道,不敢怠慢,殷勤又斟酒相劝,看向他的眼里流出祈求之意。

容虞接连饮过三杯,神色不动。卫朋看得颇有兴味,叹道:“郡王也是怜香惜玉的风雅之人,可为何不肯正眼瞧过我这婢女,是她容色丑陋,不堪入目吗?”

容虞道:“花开园中自成风景,为何要折之据之,做那焚琴煮鹤之事?”

“可惜,可惜,”卫朋惋惜道,“我原想将这婢女送给郡王,看来她是没有这番造化了。”

容虞端坐静然:“我囿于府中勉强度日,美色功名皆是不敢想之事。这位姑娘既有绝色,来日自当有她的机遇,我又何苦相误?虞是愚钝之人,郡守大人有何指教事,我聆听便是。”

是婉拒,复又点了一句来日机遇。但愿卫朋看在这点上,不至于为难无辜女子。

他眉目温雅,启口不疾不徐,落在卫朋的眼里,云中郡守在心头谋算外又多了一层讶然:没想到寥寥几面的小郡王,和他所见的世家子弟全然不一样,竟是这等有趣之人。

“指教断然不敢当。”卫朋往后微一昂首,倨傲散漫神色还是显露了出来,懒懒抬手斥退了奉酒的婢女。

美人感激地对容虞行了个礼,别过主君,莲步匆匆退去了。

“我新得知了一桩消息,特来说与郡王听,”卫朋半垂着眼,居高临下观察着容虞的神情,“陛下年末要推迁户之令,地方富商巨贾,若愿意举家迁往洛京,可去贱籍,甚至可得吏部授官。”

“此等惠泽百姓之举,我等作为臣子的,自当大力支持。除此之外,洛京数位大人也到了致仕之时,陛下着礼部开殿试选人,填补空缺。”

嘉应帝看重文人,哪怕是中枢官员,任命之前也要过一遍殿考策论的程序。

难道卫朋有就任京官之意?但这又与自己何干?

满意看着容虞神色中些微的疑惑,卫朋最后抛出第三则消息:“还有一桩听闻,陛下思念子侄,召封地的诸位王爷赴洛京长居,可时时随侍君侧,以慰帝心——如此看来,我与郡王,或可在洛京常见。是以今日登门亲近,只求来日莫要疏远。若有来日,郡王莫忘了今日同在云中把酒的交情。”

嘉应帝召了封地的亲王郡王们入京,此事在前世亦是发生过的。

但那也是嘉应二十三年的事了。那时北燎大败,边患暂除,但楚州方氏通敌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又兼太子监国改制引得人心浮动。嘉应帝遂借着祭祖名义将藩王们留滞京师,

众人眼看心明,分明是朝政不稳,皇帝忌惮外藩的势力,怕他们在地方上和世家沆瀣一气,怕有居心叵测之人借着皇室子孙的名义,打出谋逆乱旗,威胁帝都。

现在储位未定,天子为何会起意将他们扣留在京师?

容虞颇有些醉意,下意识地以微小幅度轻轻摇了摇头,他更加不解的是,卫朋耳目何时这么灵通了,竟能探到帝都的天子座前?又将这等消息卖给他示好,到底图的是什么?

“郡王醉了。”卫朋看着他泛上蒙眬神色的眸子,忽而喟叹了一声。

云中郡守抬首满饮了一杯,道:“年末事繁,我便不叨扰郡王了,只盼来日相见。”

*

冬云漠漠,纵然今日雪已停,天放晴,雪初化,愈加冷得刺骨。

送走卫朋,容虞遣退了身侧随从,踏着冷寂青砖路独自慢慢走回主院。

他本不擅饮酒,也少有觥筹交错的时候,此刻被冷风一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暖身药酒素来又性热,还未走至寝居门前就出了一身薄汗,容虞摸索着欲要解去外袍。

有人按住了他复又去解衣领扣的手:“天冷,且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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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叶沛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