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理智渐渐找回，方晓像从某种神经质里抽离，难以置信自己荒唐的所作所为，摊开沾满血的双手在衣服上乱蹭，稍微干净些了，才试图去抱自己儿子。
方万宵就站在那里，离自己很近，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位置，可下一秒她又猛地把手抽了回来，边哭着边按在衣服上前后使劲擦，蹭。
“手上脏，宵宵喜欢干净，我要擦干净。”方晓就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无论方万宵怎么喊她，晃她都不起丝毫作用，恐惧一寸寸爬上后背，方万宵恍恍惚惚中摁了医用警铃。
他不记得医护进来脸上是什么表情，几人怎么按着方晓打的镇定，自己又是怎么回的家，一切画面像被强制进行删除，没有印象。
到家后，方万宵一头扎进浴室，撩开湿散碎发，仰起脸对准花洒头，冷水冲洗伤口，泛起阵阵疼痛。
他也不知道冲了多久，直到浑身打颤才关了淋浴，边擦头发边去卧室。
方万宵坐在床上，没什么精神的捧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摁电源键玩，锁屏壁纸忽亮忽暗，是漆黑环境下唯一的光源。
就像那张晦暗不明的照片，夜色小道上仅存的微弱光亮，指尖滑动，位于角落多APP创建的文件夹，发着灰色，此时刚刚运作起来。
灰色加载圈运行缓慢，方万宵犹豫再三，关掉连接网络扔到一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方形盒子，里面放着一台平板，崭新的拆封没用过几次。
距离上次打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它主人都想不起
“应该还能打开吧。”方万宵不太确定，纯靠碰碰运气。
三十秒后，黑色屏幕缓慢浮现白色logo，随后立马弹出红色警告，“请于三十秒内立刻接入电源……”手忙脚乱下，方万宵立马拉手机充电器续上。
“请于十二秒后立刻接入电源……”
……
真不愧是“死亡”倒计时，无形中让人脊背冒凉，疯狂翻找充电器。
“请于五秒后立刻……”
红色闪电秒变绿色闪电，被牵扯跳动的心脏安生下来，方万宵感觉如释重负，不禁感叹：“第一次感觉绿色看着这么舒服。”
果然人只有在急需情况，当下才会感觉一个颜色赏心悦目，就比如充电栏的绿标。
电量稍微能维持使用后，方万宵拔掉数据线，点开某款绿色聊天软件，通讯录页面空空荡荡，只躺着一条申请好友的信息。
申请时间为：2022年2月1日。
申请失效时间为：2022年2月4日。
第二次申请是：
2023年1月22日。
失效时间为：
2023年1月25日。
……
往后每逢新年，方万宵都会锲而不舍申请一遍，但每次结果都是一样，未通过。
如果换做常人可能早就抛掷脑后，一次不通过就不去管了，可方万宵与众不同，时隔四年，年年坚持。
就像做了某种特殊约定似的，思绪瞬间飘回刚步入高中校门那会儿，方万宵刚转到新城市，周围一切都是陌生，陌生的地域，陌生的老师和同学。
那会，他性冷话少，相处半年依旧没个朋友，看着别人成群结队，心里也会羡慕，碍于性格问题他不会主动打招呼，更别说加入小群体，能自己完成的事就不麻烦别人。
当独来独往形成习惯，身旁多一个人的存在就显得没格外不舒服，方万宵深有感悟，和纪时羽有过一面之缘后，他就会经常顶着张笑脸凑过去。
哪怕方万宵明确说了“不需要”，他也会拆解字意的理解，如今的方万宵想想，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早已变成了对方。
同样的执拗，同样的幼稚。
-
当日下午，临近六点，房门咚咚响。
方万宵蜷缩在被子里，听着门壁声音，迟迟爬不起身，能拖延一秒是一秒。
“咚咚咚！！！”
耳听力道加重，破城区隔音差，动静一大上下邻居都听得到，方万宵不舍爬下床开门。
门外，两个羊角辫，黑色小皮鞋，熟悉的女孩，方万宵上下扫视一眼许悠忧，打着哈欠问候：“怎么了，等会要出门吗？”
戳中心事的小女孩，眼神藏不住喜悦，手指比出两个“八”字形状，“对，我今天过生日噢哥哥！我来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吃蛋糕！”
“生日？”
“对，就是生日，悠忧的生日！”女孩尤为兴奋，两颗水汪汪的眼睛闪着光。
情绪会传染，一份小小快乐被分享，连方万宵也开始感觉快乐，他弯腰帮女孩整理头发，嘴角上扬，“那小寿星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说出来哥哥买来送你？”
“真的吗！”许悠忧脸颊堆满笑容，单手托下巴思考要什么礼物，虽说她每年生日都会收到很多礼物女孩思来想去，最后什么都没要，握着方万宵手指，眼睛挣得大大的，童声里夹满祈求意味：“我可以选哥哥的时间作为我的礼物吗？”
方万宵迷茫，“啊”了声，随后蹲下身与女孩平视，“你要我的时间作礼物？”
“对，我就要你的时间，我想要哥哥到我家，陪我过生日，陪我一起吹蜡烛，一起抹奶油，我想要爷爷和哥哥两个人陪着我！”许悠忧紧绷下颌，表情严肃，眸子里透着坚定。
少有认真出现小孩脸上，多少有些违和感，方万宵被她逗笑，用掌心包裹女孩手指，说：“好，寿星最大说什么是什么。”
“好诶，我就知道宵宵哥哥是世界上最大气的哥哥！我最喜欢哥哥了！”
方万宵：“哦？你有多喜欢？”
耳听一声清脆，温柔触感贴上脸颊，说话间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女孩向后退一步，双手捧脸，笑得开心，“就是这种喜欢，哥哥喜欢吗？”
方万宵脸色倏地羞红，现在根本没心思思考喜欢与不喜欢这个问题，只想赶紧天降一盆冷水给自己降温，然后好好教导许悠忧一番。
这种亲密举动是可以随便做的吗？
何况还是刚认识没两天，真是胆子够大。
许悠忧：“哥哥你脸红啦，耳朵也好红！”女孩发现新大陆，惊讶捂嘴。
一语道破真相，方万宵丢面子，内心想当场挖条地缝钻进去，可面上依旧冷静，沉声一字一顿：“以后不可以这样，知！不！知！道！”
许悠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建议停产这套书籍。
方万宵吃瘪，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给出委婉且让人信服的答案，最后干巴巴拿生日礼物做威胁，“再问就没收礼物，我要继续睡觉了。”
“小气！”女孩边嘟囔边做鬼脸。
……
-
时间临近约定时间，方万宵提起外卖点单蛋糕，面门演练敲门招呼话。还不等他排练一次，自家门先一步被叩响，方万宵心里一咯噔，手里蛋糕差点摔地上。
门开，果不其然是许悠忧，女孩换了一件白色裙子，头上带着皇冠样式发卡，精致又好看。
“哥哥，我来接你啦？”
方万宵手指微曲，不轻不重敲在女孩头顶，“少贫，带路。”
女孩吐吐舌头，比了个敬礼姿势，调皮道：“遵命！”
玄关处，方万宵礼貌脱鞋，下一秒许悠忧冲出来，捧着一堆糖果大喊：“不用脱，爷爷说寒从脚底入，不可以脱鞋！”
“啊，哦。”方万宵不知措辞，虚虚进门，“那谢谢爷爷。”
“哎呀，不用！”许悠忧小手一挥，满脸豪迈样，“我家就是哥哥家，你跟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
什么刻在骨子里的做东家行为啊！
方万宵不知说什么，点头笑笑表示认可，不时厨房传出人声，嚷着许悠忧的，“悠忧你可别‘欺负’你宵宵哥哥，要被我知道有你受的。”
老者不放心，还专门拎着锅铲露头提醒，说：“万宵你千万别惯她，本来上次的事就够不好意思了，现在还缠你陪她玩，真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难得生日一回就依她闹吧。”方万宵微笑。
“得，看万宵份上今天就放纵你一回，不许乱闹知道没。”许爷爷竖着木制锅铲叮嘱。
小孩子听不得大人唠叨，说一句小声跟着附和一句，学的有模有样，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不耐烦跺了下脚，耷拉的两只兔耳朵小幅度飞起来，跟她现在表情一样。
“爷爷好唠叨，我不要听了，哥哥走去我房间！”
女孩拉着人就往房间去，关门前对厨房方向翻了个白眼，“哼，哥哥你不要听爷爷挑拨，我才没有乱闹呢！”
“嗯，我信你。”
女孩房间整洁，虽然不大，但布置却格外温馨，鹅黄色墙壁贴满动物折纸，睡觉床头坐满毛绒玩偶，两人坐下，许悠忧扯了一下方万宵，示意他躺下。
“干嘛？”不理解但照做。
身体嵌入柔软床垫，浑身都不自觉开始放松，眼皮缓慢阖上又挣开，天花板缀着好几竖纸星星串的风铃，不同颜色，长短不一悬在半空，清风拂过，星星随风有规律的上下浮动，别有风味。
“哥哥，好看吗？”许悠忧翻起身，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问。
方万宵：“好看。”不违背内心，是真的好看。
“是吗，那就好。”女孩莞尔。
床铺重量减轻，许悠忧跳下床，径直走向书桌埋头翻找什么，不大片刻就抱出个玻璃罐子，里面放着各种颜色的纸星星，许悠忧三两下擦干净灰尘，熟练拔开软木塞，满脸骄傲：“这些都是我爸爸给我折的，很漂亮吧！”
“嗯，漂亮。”
“那当然啦，我爸爸可是专业设计师，他可厉害了，什么东西都会折！”
“是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可惜，爸爸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了……”
气氛一瞬间沉闷下来，方万宵意识到许悠忧情绪问题，立刻俯身将人拥入怀里，轻柔抚摸女孩脊背，一遍遍说着对不起，这时，电话也不合时宜响起。
“对不起悠忧，哥哥先接个电话可以吗？”他问。
女孩抽抽鼻子，微微点头。
电话接通，对面声音此起彼伏，听不清楚，隔了好几秒电流声才堪堪清晰，女声传来，恐惧焦躁，她说：“请问您是1027号病房患者家属吗，方女士今晚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状态很不好，掐着其中一位同事脖子不忪，如果您有时间请尽快赶到医院协助我们。”
涉及到方晓的事，脸色明显僵硬，声音哽咽半天才找回，“……好……”
电话挂断，方万宵竭尽全力维持脸上笑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轻轻抚摸许悠忧脊背，安慰她说：“没事，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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