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在背后鼓掌,我假装惊谔回头,“参见王爷。”
胤禛上前,扶起我的胳膊,他细致打量着我的衣裳,“纯元格格不仅倾城绝色,才学过人,没想到舞姿歌喉也如此动人。”
“打发时间,防止胡思乱想的爱好罢了,多谢王爷夸奖。”
“胡思乱想?”
胤禛上前扶去我鬓角上的落梅花瓣,“宜修胎象稳固,必能诞下健康孩儿,你的父母身体无虞,你是第三愿还未实现吗?”
他闻着我身边的酒气,“把酒起舞,你倒是好兴致。”
酒香混着梅香,在这冰天雪地里,让人陶醉。我借着酒气,朦胧着双眼,看着胤禛,“山似玉,玉如君”,然后顺势跌倒在雪地里。
胤禛眼神陷落,凝眸颊红,准备上前扶我,“落春,我醉了,扶我进房。”
回到房里,我洗了把脸,喝了安神汤,准备就寝。
“小姐准备何时?”
“不着急。”
那晚我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离优在我府上居住养病的那段时间,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去看他,有时用的理由是送药,有时是研究音律。其实他本可以早点儿离开,是我偷偷往宜修给他煎的药里加了点东西。
哪怕他那日和宜修的行为让我酸楚,但宜修只是个庶出的女子,才情,容貌,背景样样不如我,我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夏至那天,我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拿着楠木雕刻的木萧,去客房找他。
我的母亲早就看出来我对他的意思了,好几次劝我,“纯元,离优只不过是个庶出的公子,你要是真的喜欢他,我让你阿玛跟他父亲提一嘴,能和乌拉那拉氏攀上亲家,他们怕是求之不得。”
我当然可以强求,但是我没有,因为我要的是成为他心里真正的妻子。
我进去的时候离优正在作画,临摹的东西很简单,春花秋月,双人遇于桥头。我带着女儿家的欣喜,进了他的房间。
他见到我,还是那副神色,“纯元姑娘来我阁中,有何事?”
我看着他的画,想起他答应宜修的事,“公子有心宜之人了?这丹青妙笔,其实填充的是公子的情宜。”
离优笑而不语,给我行了个礼。
“我感觉这画还差点东西。”
“什么”,离优认真地问我。
“这么好的画,得题个字吧。”
离优绕到窗前,看到满墙的春色,“花好月圆,人长久。”
花好月圆,人长久。
那天扶光微露,我看着离优一只手背在身后,在窗边默默地提下这四个字,就像置身于不愿清醒的梦境里。
“纯元姑娘来找我,是切磋音律的吗?”
他看着我手里的箫,便是猜到了我的来意。
“研究萧许久,自然是的,还请公子端坐。”
离优同我对视,我自是娇羞紧张,但还是表现得从容优逸。
我自己编了一首《水龙吟》的曲子,配合清新的曲调,缓慢地吟诵着:
“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
离优饱读诗书,他自然是懂得我曲里的女儿心事。
他耐心地听着我的音律,待我收了木箫,他依然在回味着,缓缓地睁开眼。
“纯元姑娘,你的箫声如同天籁,可以说尽善尽美。哪怕我这个精通音律之人,在技巧上也甘拜下风。但恕我直言,我从中并未听出你自己的韵味,天下万物,各向而生,圆月常缺,少了你自己的韵味。”
他说的没错,我本就没那么醉心于箫声,普通人只会叹服于我的曲调技巧,只有他这样的知音,才能透过乐器这个媒介,倾听到我最深层次的心声。
“请公子赐教”,我把木箫递给离优。
离优摆手,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了一把最普通的箫,“好的音律,不在于乐器,而在于人。”
他缓慢地吟唱出《幽兰操》,“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一曲毕,他擅自改了几个音律和曲调,把一首耳熟能详的曲子,改成了他独有的样子。悠长的箫声荡漾在院子里,绕梁三日,余音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讽刺地笑了笑,笑自己的一厢情愿,讽刺自己的自作多情。
“纯元姑娘,清洁如兰花,奈何我两袖清风,只能驻足欣赏,不愿误佳人。感谢姑娘同我交流音律,我感受良多。”
那一刻,我便知道,我错失了此生挚爱。
我行至他的画旁,“四郎,我今儿想向公子讨要这幅画”,我想留下点什么。
他听到我这样唤他,神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姑娘,我此生本愿只给妻子作画。但我们君子之交,且我答应了令妹,来日你遇到良人成婚,我自当为你提笔,临摹你和令郎,祝你们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我强忍着泪水,真是讽刺,我回想起来这点子念想还是宜修给我争取的。
“好。”
我推门而出,再也不愿见他。
晨光初现,空中的雪停了,我从帷帐中醒来,枕头被泪水浸湿。
落春进来,看到我泪光满面的场景,心疼地为我擦拭,“小姐,雍亲王给您送来了一双蜀锦配翠玉的鞋子,说是奖励您陪伴侧福晋之举。”
“拿去库房里收着吧。”
落春看我如此淡然,于是补充道,“小姐不看看吗?”
“收着吧。”
“今儿冬至,下午去看侧福晋吗?”
“下午再去吧,我没什么心情。”
慌忙用了早膳,落春看得出来我心情不佳,也没再劝阻我什么,带着宫女们退下了。
四下无人,我立于小轩窗前,抚着我的古琴,开始弹奏起来。
“分明曲里愁**,似道萧萧郎不归”,胤禛听着我的琴声,走了进来。
我身着一袭白衣,未施任何粉黛,头发在风雪里散开,站了起来。
“佳人雪中立,玉肤素衣,当真是极美”,我向他走过来,面容淡然地行了礼。
“王爷怎么来了。”
“这样好的琴声,若是不来,当真是遗憾了。你的箫声京中一绝,没想到琴声也是这样雅致,不愧是嫡出的女子。”
嫡出庶出,这些对于真的在意的人才有用。
“嫡出如何,庶出又如何。观大清历史,若不是董鄂皇贵妃早夭,当今皇帝何以为嫡。再者八岁孩童登基,治理国家,试问八岁孩童和嫡庶有何关系,天下统一,还是因为他的才情,嫡出庶出,无非在于运势罢了,最终落点还是在才能上。”
如今九子夺嫡,胤禛处于高位,却奈于庶出身份,朝臣弹劾。
这话自然是不妥的,我立马行礼,“失言了,王爷。”
胤禛自然是不会生气的,立马扶起我,“这话,我听了,也就过了。”
我去往窗前抚琴,弹奏着苏东坡的赤壁赋,“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你也喜欢苏轼?”
“谈不上喜欢吧,只是惊叹于他心里的江山。”
“苏轼于众多妻妾里最爱护妻子,乃是长情之人,只可惜最后妻离子散,阴阳相隔。”
我拨动着琴弦,东坡词已然成了我的一种习惯,胤禛在一旁注视着我,就像我注视着离优那样。
“这么磅礴的词句,你为何弹出了伤感的曲调?”
我停了手上的动作,“王爷说我是嫡出,你可曾知,我还有羡慕宜修的时候。”
我眼角湿润,看得胤禛心疼,他缓缓举起手,欲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
我假意躲避,但又欲拒还迎。
落春算好了时辰,进入我的阁中,“小姐,晚点去看侧福晋了。”
胤禛收了那双含情的眸子的,话别了两句,便离开了。
我坐在窗前,擦了眼角,开始对镜描眉。
“小姐,你怎么知道,王爷如此在意嫡庶。”
我随意画了远山黛,“这是他登基的坎儿,最需要的就是我这样嫡出之人的认可。”
“小姐,您何必这样呢,非要嫁给王爷,断送了一生的幸福。”
我收了眉笔,额间点缀了一缕梨花,“不嫁给四郎,我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宜修抢了我的幸福,我也要抢了她的。”
我看着窗外的雪,又想起来春日里的事。
离优本要出府,那日我去宜修房中研读,只见他拿了一幅字画,进了她的房里。
我本想转头就走,但是又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
“公子怎么来了?”
宜修在窗前练字,写得正是李白的诗。
“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
“宜修姑娘活泼烂漫,怎么会醉心于如此伤感之词。”
宜修见到离优,上前行礼,“公子身体无恙了吗,这是我配好的药丸,本打算给您亲自送过去。”
离优眼神羞怯,“怎么,我来也不请我喝杯茶。”
宜修放下了笔,“自然自然”,于是让剪秋上了碗铁观音。
“我怕是和公子在诗书上话不投机,整个京城都知道您喜欢苏轼,而我最厌烦他的薄情。”
我以为离优听了这话定会生气,哪知道他笑了笑,“你又怎知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的专一呢?”
宜修抬眼看着离优,离优盯着她良久,“我喜欢她对妻子的专一,当然,我若是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
宜修这会正眼看着离优,我在门外眼角垂泪,透着泪水向上而视,只觉春日朦胧。
“我有心许之人,即将出嫁,看了李白的长门怨,只求这辈子不要步得阿娇后尘。”
我明显感觉到离优笔直的身体微微往左侧倾倒,宜修见状走近,“公子你这是如何了?”
宜修的脸上充满着女儿初嫁的欢喜,她向往着婚后之美好,哪里看得出来离优的心思。
离优故作镇定,“不知哪个贵人,有这样好的运气,得到你的青睐。”
宜修倒也不遮掩着,“雍亲王,虽然是庶出的王爷,和我一样身份,但上进坚毅,当属天下女子心仪之典范。”
离优眼里充满着担忧,我能看出来,他不是嫉妒吃醋,他是担忧。
“君王薄情”,他暗自低语。
“公子说什么?”
“我那日进宫拜见姨母,宫廷深处,他一人独立于殿前,巍峨庄严,让人心里踏实。我就求了母亲,为我说亲,也不知他对我如何。”
离优自顾自笑着,“无论他对你如何,你都是独一无二的宜修。当然了,雍亲王必定是有眼光的人。”
宜修这会注视到离优手里的画,“这是?”
离优遮遮掩掩着,“我…今儿为感谢你为我制药,为你临摹了一幅画作。”
“那给我看看”,宜修为离优剥了一颗橙子,“公子,吃点吧。”
离优赶紧叫停,“虽说纤手破新橙,但别剥了伤指甲。今儿听闻你大婚之喜,这画不应景,我改天给你画一幅新的。”
宜修自然是答应了。
“给你吹一曲吧,祝贺新婚之喜”,宜修并不擅长音律,连忙拒绝。
“我不懂音律,怕是辜负了公子的箫声。”
“音律原不在于懂不懂,而且借着曲意,感受情调。”
那天他吹了一曲鹊桥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祝贺曲,热闹灵动。
只有我从里面听出了他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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