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府衙。
马录事一大早就在府衙门口打转,苦等一个时辰,总算等着想见的人。
不等海商行礼,他先一步伸手拽住男人胳膊往里拖,足下如飞,刚踏进主院便迫不及待冲里喊道:“使君,人来了!”
屋内,正同孙司马、张副尉议事的温璟眸中乍亮,等海商一进门便急问道:“不必多礼,火器送军中去了?”
海商是两月前出去的,彼时岭南风平浪静。谁料,海商刚走不过一月,倭寇就侵入广府。
她急急请人出海去寻海商,让他务必将获利全换成火器带回来。
等海商返程时,原本的海路及港口全遭倭寇盯上,危险重重。若海商带着火器原路返回,定是凶多吉少,反倒还给倭寇送了军备。
她不得不联络城里其他家海商,请他们出船相助,出一部分小船先运些小件的火器回来,送至军中。
但诸如大炮等重型火器仍留在海商的大船上,因为大船只能停靠在琼海边的深港,而迟迟不得返。
为着此事,温璟数日筹划,周副将带舟师出海驱敌,其他家海商四处诱敌,历尽千险总算给海商清出了一条海路,让满载火器的大船顺利入港。
海商知道温璟着急,干脆答道:“小的昨日领人亲自将火器送到码头,沈长史接的货,走时已见他们装货发船了。”
温璟高悬数日的心终于安稳落地,眉间一松,赞道:“此番你立了大功,待战事结束,本官定为你请功。”
海商不料能得温璟此言,喜形于色,但口中仍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国难当前,小的只是做些小事。”
温璟摆手,“同我说说这趟走商,大罗国那边可有异常?可查着倭寇同那边有接触?”
海商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此趟走商的事,犹疑半晌才道:“小的在大罗国内几番探查,没有见着倭寇的踪迹,倒是意外撞见另一伙人也在同军器所做买卖,要的量还不少。”
“可知是谁?”温璟眼神一凛。
“小的不敢确定…”海商头上冒了细汗,脸涨得微红,鼓起勇气抬头看了温璟一瞬又低了头,“若小的看得不错…”
“只怕,也是大周的人…”声音呐如蚊吟,但落在屋内几人耳里却如一声雷响。
“你说什么?”
温璟还没作声,张副尉先拍案而起,满脸愤慨:“难道是大周的人采了火器赠给倭寇用来对付我们??”
马录事和孙司马未作声,但目光亦如淬火利剑一般扎向他。
“小的,小的不知。”海商颤着声道,不自觉地哆嗦一下身子。
“张副尉。”温璟扫了一眼满脸怒容的男人,眼神示意他坐下,又转向海商道:“但说无妨,你是如何发现的?”
海商咬牙握拳,深一喘气才将那日所见缓缓到来。
“那日小人本是去军器所结清尾款,刚进门,便撞着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人,小的见他衣着不像大罗国人,就多看了两眼,不相却见一个金果子从他身上掉落,拾起来一看,却发现底下刻着大周的文字。”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的东西,放到桌上,“就是这个。”
“小的当时就吓坏了,慌忙避开他跟着大罗国管事进了屋。结清货款后,那管事将小人送出来,不想路过一个隔间,竟是听到了一句大周官话,说的竟是“此次要三倍的量,还送到那边,价格好商量”!因着管事在旁边,小的不敢多留,就离开了。”
那边?可是倭国?
四人脸色暗沉,好半晌都不发一言。海商敛息屏气,都开始后悔自己多嘴。
温璟手中攥着那个金果子,力道大得手心都被硌出印子来,容苍面白,眸中冷光懔人。
好久,她沉一吸气,低声道:“此事你还同谁说起过?”
海商摇头,老老实实道:“此事只有小人一人知晓。”
“甚好,你先去吧。出了这门你便忘了此事。绝不可再同第二人说起,哪怕是你的家族亲眷!”
海商神色略变,连忙点头告退。
他一走,屋中气氛更为凝滞。
三人小心打量温璟脸上冷色,眸中怒火逐渐冷凝,惊疑之色浮现。
好久,又听温璟开口道:“此事,我会去查,你们当作不知,绝不可轻举妄动。”
“是。”三人齐声而应,见温璟面露疲色,纷纷请退。
等人都离开后,温璟僵直的身子忽而一松,跌坐在圈椅中,抬起手掌,颤巍巍地展开,露出金果子底部,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个清晰可见的“平”字上。
良久,另一手捏起金果子,置于眼底再细细打量一番。
金果子触手光滑,周身金光润润,一看便非凡品。
但温璟看着它,却觉身子如坠冰窟,冷僵不能动弹,只心底有灼灼烈火在沸。
内务府每年岁末领命为皇族中人监造金果子,镌刻封号于底。正旦之日,皇族会将金果子赏给手底得力之人以示眷顾。
安国公简在帝心,亲眷自然也有一番脸面。每年正旦,温母领着温璟进宫拜见太后皇后,都会得到金果子赏赐。
因此只一扫,便知那金子是何物。
至于这金果子出于谁手……
天下皆知,长公主李安仪,封号恰好是太平。
枯坐半晌,女人眼中滑过一缕幽芒,唇边冷笑绽起。
怪道朝中不肯发兵,原来那背后的主谋竟然是她!
……
天色将明,主帐前突闻一声鹰鸣,高亢而脆。
叫了一声后,那鹰隼便收了翅膀,安静地立于帐前。
未几,帐帘掀起,不待人唤,鹰隼便乖觉地蹦进帐中,扑了两下翅膀,眨眼便蹲在男人肩上,一转身子,露出肚皮。
傅琰抚了两下它圆滚的身子,再从它腹下解了细长金筒,几下从筒中抽出一张薄纸。
其上八字,“扰民甚频,可以动矣。”
他黑眸一亮,转身对上负手立于帐中的傅虢,沉声道:“城中倭寇已是强弩之末,可以出兵。”
“军备可够?”傅虢问。
他猛一点头,“昨夜刚接到安南送来的一批火器,可以撑到夺下广府。后头还有两批,我已安排人在这等着直接运至陵水。”
傅虢点头应允,“走吧。”
屯据山下数日的四方联军终于拔营。
傅琰、傅虢各领两万人马,分东西二路而下,一路剿寇,合围于广府都城。容州镇将领万余人马压镇在后,歼灭残寇,防备敌寇趁虚而入再夺雍门关。
广府东面临海,倭寇仗着有海上补给,火势甚猛,炮弹像不要钱地一般往安南军中砸。
傅琰令大炮重器在后,自令轻骑在前,如鬼魅一般穿梭于密林中,吸引了敌寇大半火力。
诱敌两日后,一队炮兵悄无声息地南下阻挡倭寇向海上求援的后路,将倭寇尽困于岸上。
傅琰得讯,速速祭出重器,一路压着敌寇轰炸,不过两日,就轰灭东路重营,歼灭数万敌寇。剩余的敌寇慌忙向海上逃窜,又被炮兵围剿。
由是东路光复,傅琰向西朝广府都城而去,所伤不过千人,耗费火器不过备之一半。将兵激昂,短短几日,就攻至广府城下。
西路山多地少,易守难攻。
傅虢所领精兵乃是傅家精锐,随他作战多年,一面在山中流窜诱寇出巢,一面断起供给粮水,不过半月,便夺回被倭寇占据的几个重县,掳获敌寇数千人,交于后方跟来的容州镇将看管,一路奔至广府。
待傅琰领兵至东面城下时,傅虢已将周遭都清空,唯余一座孤城,徒做困兽之争。
傅琰披甲挎刀直入帐中,正要向傅虢行礼,却不妨见得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瞳孔一缩,人僵在原地。
那边听得声响,青衫微晃,人已经转过身来,玉面绛唇,杏眸水润,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她看,黑眸落在她脸上,眸中柔情浅溢。
咳咳。
傅虢轻咳两声,打断了这情意绵绵的对视,待两人一齐望向他,又不自然地转身,老脸微红。
傅琰回过神,走到温璟身边,“发生了何事?”
不必问她为何在此。她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于战时从安南赶至此地,定是为要事而来。
只不知是为何事…
许久未见的人出现在眼前,身前是他熟悉的气息,甫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而非苦等数日才能从信中只言片语中猜他近况…
温璟心下微潮,喉头微塞,怔然望他半晌才在他微肃的目光中回过神,微窘地撇开眼,从袖袋中取出那颗金果子,握于掌中,展给他看,“你看这个。”
他不解地瞥她一眼,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迟疑着伸手从她掌中拿起那颗金子,打量半晌,忽而眸中一黯,疑道:“平?”
虽不如温璟同皇族女眷接触得多,但傅虢每年都能得天家赐金,他亦知道内务府造金习惯。
由是脑中一转,低声道:“此物是为长公主所赐?有何不妥?”
她一声长叹,眸色稍黯:“是,此物是海商在大罗国所获。”
闻言,傅琰眸中骤缩,周身骤寒。
站于一旁的傅虢刚听温璟讲完来龙去脉,再听一遍,也是心寒不已,抬手揉了揉拢成山的眉心,眼低只余苦意。
温璟几句讲完此事始末,嘘声道:“此事甚大,为防意外,我不得不亲身前来,同你商议该如何办。”
男人脸沉如墨,脊挺如松,拳硬如石。看似一动不动,但细看却能察觉其周身轻颤。
良久,安静的帐内响起一声笑,冷意摄人,似笑似哭。
温璟听见男人凌厉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投敌叛国,其罪当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