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069

上衫信宗握着弓箭出现在船尾时,一颗炸弹刚好在船边炸开,溅起的水花霎时将他淋了个彻底,他却恍若未觉,避也未避地走至船尾。

一只手握着弓箭,尾端抵在船沿,另一只却垂在身侧,未搭弓弦,狭长冷白的眼紧紧地盯着远处飞速靠近的船只上身披白甲的傅琰,薄唇紧抿。

被他盯着的傅琰一扬手,停了炮弹射击,小船不紧不慢地咬着护卫船行进。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一片海,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据谭二打探来的消息,上衫信宗乃是倭国贵族之后,颇得倭国国主宠信,自参与政事起,便力主攻占大周朝临海领土。

二十多年前,倭国首次出兵攻打闽南沿岸,为傅苓所领的闽南军所败,由此结恨。筹谋多年,在闽南军驰援岭南时,倭国祭出丹花痧毒计,一举灭掉近万闽南军,傅苓殉国。

毒计的主谋便是站在对面敌船的上衫信宗。

此时,他湿衣裹身,显出瘦削如柴的身形,白面长眼,颧骨高耸,两颊无肉,一副阴险刻薄之相。

傅琰的目光划向他掩在船沿下的手,停了一瞬,又游回到他冷峻的脸庞上,刀唇微启,冷笑道:“我来了 。”

上衫信宗勾了勾唇角,开口竟是很流利的大周官话:“有点胆子,不像你那没用的生父。”

傅琰闻言,微一扬眉,黑眸骤深,却未作声。

上衫信宗对大周野心勃勃,会说大周官话,知他是傅家后人,甚至知他是傅苓之子都不奇怪,但怪的是知他生父……

“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一直观察着傅琰的上衫信宗自然不会错过他微变的神色,唇边勾起一抹笑,淡声道:“我不光知道你生父是谁,我还知道他讳兵恨战,最忌讳的便是手下武将私屯重兵擅自为战,你早就犯了他的大忌。”

“二十年前你生母便是不死于我手上,迟早也会死于你生父手上。死于我手,好歹还能搏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不比死于他手上好多了?”他说着,唇边的笑容更大,眼里闪着嘲弄的光。

傅琰黑眸骤然溅火,紧咬牙关:“你闭嘴!”说着,手搭弓弦,箭指上衫信宗命门。

上衫信宗却眼都不眨,甚至还笑了笑,“年轻人果真是冲动,远不如你生母。”

“就算你今日杀了我,你也抹杀不了你私自屯兵出战的事实。”他下巴朝船头那边一扬,“那边来的是傅忱吧。”

“就算你能逃过责难,傅忱,傅虢,整个傅家总有人要代你受过,承受雷霆之怒。”

傅琰眸中一冷:“你想说什么?”

“小子,做个交易吧。”上衫信宗慢条斯理道:“傅家手握重兵,军中威信无与伦比,纵是能靠隐忍保傅家一时,但难保傅家一世。若要保傅家安稳无恙,唯有你自己登上帝位,手握权柄,这天下才是由你说了算的。”

“我有能助你扳倒长公主的东西。”

“你放我走,我助你登上帝位,如何?”

话至最后,上衫信宗锋芒毕露。

纵是被傅琰用箭镞指着,脸上也是一派淡然笃稳,当真不负倭国第一谋臣之名。

然而傅琰只是轻嗤一声,斜眉痞笑:“就这?”

眼见男人脸色微僵,他眼中嘲弄之色更深,搭着弓弦的手缓缓用力。

那边慌了,大喊道:“你就不怕身败名裂,傅家因你而亡么!”

傅琰不作声,弓弦又绷紧几分。

眼见对方神色大变,抬手搭弦,箭指向他,才磨着牙道:“我只怕你不死。”

不死,不足以报弑母之仇;

不死,不足以慰亡军冤魂;

不死,不足以平岭南民愤。

话音落下,弦满箭发,破空而去。

同一刹那,上衫信宗的眼中却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一个炮弹几乎与那箭镞同时而发,直直地朝小船砸来。

“噗通——”

傅琰在炮弹扔出之时,一个猛子扎入水底。

上衫信宗毫不犹豫将弓箭对准傅琰入水之处,几箭齐发。

炮弹将小船砸翻,水下人影绰绰,只闻得惨叫声,却迟迟没有人冒出头来。

见状,上衫信宗脸上露出个更大的笑容,又是几箭。

稍等片刻,见水下渐渐平静,才放下弓箭,从腰间解下佩刀。

他双手握刀,刀尖对着自己的腹部,身子朝着倭国的方向,眸中俱是疯狂之色。

傅苓,傅琰,下辈子继续斗吧!

长眸紧阖,手一动,却有一股强力阻住他的动作,脖颈后侧也被人紧紧地掐住。

他慌忙睁眼,猝不及防地对上傅琰那张放大的脸。

“想死?没那么容易。”

傅琰痞气一笑,控着他脖颈的手微一用力,人便倒了下去。

他转头望向跟着他从水中潜上船的水手,扬声道:“收兵!”

……

日正当午,傅琰押着被五花大绑,嘴中塞着一块白布的上衫信宗上了傅忱所在的兵船。

身着短褐,做渔夫打扮的傅忱像拎着一块破布一般将上衫信宗左看右看,又咬着牙狠狠给他几拳后,才直起身子,令人将他带走。

等船屋内只剩他们两人,傅忱才拍了拍傅琰的肩膀,红着眼道:“好小子,好小子!”

傅琰黑眸亦红,刀唇紧抿,喉间滑动几下后,双手抱拳即为郑重地行了个军礼:“多谢堂叔暗中助我。”

“唉,说这些干什么。”傅忱摆摆手,眼眶更红,声低两度:“也是因着我一时私心,引你走上这条路。”

“也不知道到了地底见着傅将军,她会不会一刀砍了我。”话虽如此说,但男人饱经沧桑的脸上却含着温柔的笑意。

目光缓缓地在傅琰英气峻峭的脸上逡巡,试图找出一些傅苓的影子,眸中满是感怀之意。

他本是家族中不起眼的旁支子弟,是傅苓一手将他带入军中。

不但亲手教他作战领军之法,更是在战中几次救过他的性命。

最后出征岭南,也是傅苓惦记着他身上的伤情,强令他留下。

在他心中,傅苓远非族中堂姐,更是他可以为之搏命的师傅。

二十年前,得知傅苓死讯后,他便立下誓言,一定要为傅苓报仇。由此蛰伏闽南军中,一路爬升,终于得到今日之机。

傅琰听傅忱如此说,脸上露出个痞气的笑,“我此次回去便到母亲面前给堂叔美言几句,让母亲下手轻点。”

“你小子!”傅忱佯作生气,捶了他一拳:“谁都比不得你自个主意大!”

傅琰想起当年旧事,黑眸渐黯。

当年闽南遭寇患,他随傅家军驰援闽南,因军中人手不够,第一次随军参与海战。

焦叔为救他而死,临死前附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一定,一定要为你母亲报仇。”

他僵在原地,满心震撼又不解,他本就是同焦叔一道拜别傅父傅母而来的,何来为母亲报仇之说?

僵愣之时,又有冷箭袭来,是赶过来的傅忱一把救下了他,满脸怒容:“你小子傻啊!跑啊!”

他大梦初醒,跟着傅忱一路逃离被火烧毁的兵船。战后,他辗转数日,将多年过往都细细寻摸了一番,敏锐地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譬如他的哥哥们同傅虢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五大三粗,偏偏他身形纤瘦,长相英雅;又譬如每年祭日父亲一定要令他给傅苓磕个头……

于是,他找上了傅忱,开门见山道:“我的母亲是傅苓。”

傅忱先是惊讶后是沉默,在他一再恳求下,终于将旧事一一道来。

原来他竟是傅苓同天家的孩子,是在天家御驾亲征时怀上的。

但傅苓暗中掩下此事,借着战休之时暗中回京产下孩子托付给傅虢,又领兵来了闽南,最后长眠岭南。

这一桩旧事,除了身边亲眷再无人知晓。

时至今日,他已经很难说清得知此事时的感觉,只记得当时自己可笑的执念——定要亲眼看看那个高高在上的生父究竟是什么模样!

因着执念,他独自回京参加武举,祖父祖母万般诧异,但到底未出言阻拦。

武举夺魁之日。

他终于在殿中见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家,玉面金冠,斯文儒雅,纵是上了年纪也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秀英姿。

天家望着他的脸出神了一会,忽而叹道:“你很像朕认识的一个故人。”他抿唇不语,又答了天家几句话后,领着格外丰厚的赏赐退殿。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他微不可见地回头瞥了天家一眼,心道不过如此。

后来,他便遇着了那个不知何时发现异常的太子,他同父异母地弟弟。

出走长安的他无处可去,又悄悄来了闽南,同傅忱说自己要为母亲报仇,请他帮忙。

傅忱长叹一口气,低声问:“你当真想好了?”

他点头,毫不犹豫道:“身为人子,生前不能为母尽孝,若是再不能为母报仇,与畜生何异?”

傅忱同意了,用了些法子,将他送入安南军中,又一路为他遮掩助他顺利凭借军功爬上团练使之位。

后来,他要训练舟师,也是傅忱暗中安排淘汰的兵船、教头给他。

此次举事亦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但傅忱却应得果断,半点都不犹豫。

傅琰望着傅忱沟壑遍布的脸,眸中微暖,轻声道:“说笑的,若无堂叔,我怎能如此顺利地拿下敌寇?母亲知道了只有开心的份。”

“我也算不负当年誓言,替傅将军报仇了。”傅忱老泪纵横,抚胸痛哭。

好半晌,他才缓过劲来,沉沉地按着傅琰的肩膀,“我这便带兵回去了,你回长安,一切小心。”

声音渐低,微不可闻:“莫跟天家硬着杠…天家对傅将军…还是有些旧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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