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苍，无星无月。
一艘单桅商船慢悠悠地飘进了被倭寇占据的海域，船舱内点着昏黄的灯，远远可见船板上有人在走动。
“咻——”
几支箭镞破空而去，直射向船板上站立的人影。
顷刻人影倒地。船舱内灯火摇晃几下，又有人影从船舱中走出，还未靠近船弦便又倒了下去。
接着那小船便像失了方向一般左摇右晃，竟是在原地打起转来。
兵船上的倭寇头目见了，冷笑一声，放下望远镜，下巴朝那桅杆处一扬。身边的弓箭手会意，一箭射断了那桅弦，船帆“哗啦”一声落下。
失去了风帆的商船彻底失控，摇晃几下后竟是要冲着船阵最中心的兵船直直撞去。
自寻死路。
倭寇头目眼里滑过一丝冷光，一声令下。
船舷侧的炮口便对准了那艘倒霉的商船，眨眼间一枚火炮直扑那艘商船而去。
“嘭—”
火炮在船板上方炸开，陡燃的火光点燃了这一片寂寂的水域。火光从船头一路烧向船尾，顷刻间大火便吞噬了大半条船体。
“多美啊。”
倭寇头目赞了一声，眯成缝的眼里满是痴迷。
最中间的兵船纹丝不动。距离商船最近的护卫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身着黑色武士服的倭寇站在船板上哈哈大笑。
在海上据守多日，剿烧误入的商船是他们难得的乐趣。
金红火光照亮了他们狠厉轻蔑的脸色。
大周人，都去死吧！海上是他们的领地，陆上也会是他们的领地！
但惊变就发生在一刹那。
当火光烧至桅杆时，忽而发出轰隆一声，整艘商船顷刻炸开，带着火焰的木板就如飞箭一般扑向两侧的护卫船。
甲板上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双眼中只余映出火光漫天。
站在兵船上的头目却已经反应过来，定是那艘商船里运了什么能点燃的东西，才引发了这么大的爆炸。眼看这火不但不灭，还有向旁边蔓延的趋势，他登时慌了，厉声喝道：“快走！都离开这！”
护卫的小船上都运载着火药，若是被点燃，不堪设想！
跟在一旁的传令兵马上捶击令鼓，令所有船只转向躲避。但最靠近的那艘护卫船上已有火光闪现，船上的人乱成一团，有人引水救火，有人跳水逃生，看得头目横肉紧绷，斥道：“废物！废物！”
一咬牙，他躲过身旁传令兵的鼓槌，疯狂捶击起来。在令鼓的指引下，除了已经被点燃的船只外，其余船只都慌忙调转船头朝西向而去。
还未走出多远，便听那边海域内传来更大的轰隆声，头目回头一看，被扑面而来的浓烟扑得灰头土脸，呛咳不停，忽而又听一声怯怯的询问：“将军，前方有敌兵，我们冲过去么？”
他猛一抬头，一手夺过士兵手中的望远镜，凝眸细看。
远处约莫五海里处，不知何时船只密布，虽然船上没有任何的帅旗或军旗，但我头头目一眼便认出那明显是舟师的兵船！
“该死！”头目牙关紧咬，脸都扭成一团，转头看向刚走过来的黑衣男人，气道：“你不是说不会有舟师支援他的么！”
那黑衣男人抬手揭开面纱，露出一双标志性的狭长白眼，他伸手拿过望远镜，看了半晌，沉声道：“没有帅旗也不见瞭塔，不一定就是舟师。”
头目轻嗤一声，手指点了点远处，冷笑道：“阴谋诡计我不如你，但这领兵海战你绝不如我，那边一看就是有阵型的，根本不可能是散舟！”
“你手底的探子不是说他练的舟师都被打散了么！那些是什么？”
黑衣男人不悦地皱了皱眉，冷冰冰道：“你在质问我？”
“别忘了，你现在站在我的船上，兵器火器都是我带来的…”
“哼。”头目一拳捶在栏杆上，心头火气蹭蹭直冒。
要不是这小子走狗屎运同那大周公主搭上线！轮得到他在这说话？
就凭他几次偷袭失败，放毒失利，国主就该把他一枪杀死！
等他这次拿下岭南后，非得好好告他一状！
男人磨牙半晌，终于压下火气，阴恻恻道：“那我们直接撞过去？别忘了，国主令我们速战速决，已经拖得够久了！”
黑衣男人思索半晌，又招人来问攻入岸上的先遣队情况如何，得到一切顺利的回复后，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眺向北面的深港：“既然你如此着急，那便靠岸吧。”
“行，靠岸！”
……
“头儿，他们会来么？”
远处海面的火光逐渐黯淡下来，跟在傅琰身边的校尉抬头看了一眼将明未明的天色，面带忧虑。
自那边燃起火光到现在约莫过了四个时辰，倭寇的兵船就算是纯靠人力划也该划到了，还是说他们被吓怕了干脆逃了？
校尉脸色一会明一会暗，看得傅琰直皱眉头，冷哼一声。
校尉挠头一哂，又趴回去，拎着望远镜往海面去看。刚刚还风平浪静的海面忽而冒了几个小黑点，他立时激动起来：“头儿，来了来了！”
傅琰立马夺过望远镜，一眼就认出那从海面上远远升起的帅旗，黑眸一亮，扔下望远镜便喝道：“戒备！”
密林中霎时有此起彼伏的应声响起。
约莫两刻钟后，第一艘小船靠了岸，几个倭寇端着火枪，小心翼翼地往岸上走，一番搜寻后，又返回船上，将船帆换成了白底红日的帅旗。
傅琰同一队精骑趴卧在密林中，身躯被厚厚的草木枝叶掩盖，一动不动地看着海面上的兵船一点点接近岸边，直到不用望远镜也能看清兵船甲板上站着的人影，譬如最中间的，那道身着黑衣，面罩黑纱的身影。
甲板上，有武士倾身同黑衣男人说着什么，恰好一阵风吹过，撩起黑纱。
虽只一瞬，却让傅琰看清了那双狭长的白眼。
是他。
男人呼吸一紧，但身躯又往下压了两分，连蚂蚱扑过鼻尖也没让他动过分毫。
天色大亮。
高大宏伟的兵船终于靠了岸，船梯下放，陆续有水手武士顺梯而下，皆着黑衣腰挎短刀，落船后迅速散于四周，从护卫舟上卸下武器。
傅琰等人一直在林中按兵不动。
直到一个武士走进林中，一阵嘘嘘声后，忽而听见一声人骂。他恍然失措，正欲大喊，却被一刀抹颈，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岸边，被称为将军的头目和那个黑衣男人刚下船，全然不觉林边的异动，正同来接应的探子说着话。
“玄将军，信大人，城中已备好枕席甜酒，请随我入城稍作歇息。”探子垂首按胸，态度恭谨。
武田弘玄听他如此上道，眸中一亮，拍拍上衫信宗的肩膀，“走，我们先去府中休整一番，在水上泡了这么多天，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明日再说！”
“等等。”上衫信宗一抬手，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又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探子，问道：“城中有多少人手？又有多少战俘？”
“回大人，我手下共有两百余人，今日两百人留于城中，剩下的随我而来，城中俘虏约千户。”
武田弘玄颇为纳闷地看他一眼，不解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上衫信宗不答，忽而一拔刀，刀刃紧紧抵上探子的脖颈，“盐城乃是安南府内最小的城，城中不过五百户人家，何来的千户？！”
说罢，刀尖一动，那探子便软颓而倒，他看也不看，沉声道：“走！我们中计了！”
男人话音刚落，便有一枚炮弹滑过天际，直冲兵船而去，顷刻间便在船板上炸开，将船舷砸出一个大洞。
“快上船！走！”上衫信宗怒吼。
已经迟了。
傅琰冷声一笑，从林间泥地上弹跳而起，一扬手中长刀，“上啊！”
铺天盖地的炮弹像不要钱一般往停在岸边的船只砸去，最高最大的兵船吸引了最多的火力，不过片刻就被轰得烟火不断，彻底失去逃走之力。
安南军一波又一波地从密林间冒出来，直直地扑向岸边疯狂逃窜的倭寇们，刀枪剑齐用，白色的软沙上很快被红血浸透，泥泞不堪。
武田弘玄和上衫信宗被人护着上了一艘护卫船，刚开出去约莫百米便被另一艘船只追上。
打眼一看，分明是自家的船只，但船上站着的却是身披甲胄的安南军！
站在船头手持弓箭对着他们的男人，不是那个该死的傅琰又是谁？
上衫信宗眼神一凛，还未来得及动作，便有三支箭镞破空而来，身旁的武士慌忙拿着盾牌扑上来挡。
他黑着脸推开武士，手执盾牌，狠声道：“炸死他们！”
很快便有炸弹朝小船扑去，阻了小船追过来的路。但又有炮弹袭来，砸在护卫船旁，冒出滚滚黑烟。
冒着黑烟的护卫船越走越慢。
“废物！”站在船尾的武田弘玄眼见那小船又要追上，一把夺过武士手中的炮弹，从盾牌中探出头来就朝船头扔去。
“轰隆—”
船头炸开了一个洞，他还未来得及高兴，额头正中就突然多了一支箭镞，鲜血沿着鼻尖一路滑下，半声未发就没了声响。
“信大人，玄将军死了，敌船要追上了。”武士哆嗦着跑到船头同上衫信宗报告武田弘玄的死讯，颤巍巍道：“我们逃吧。”
“逃？怎么逃？”上衫信宗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望远镜塞到武士手中，“你自个看看。”
说罢，大步朝船尾走去，“拿弓箭来！”
武士举起望远镜望向远处，只见半夜时分见过的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散舟正压过来。与先前不同的是，此时的散舟船头上全飘扬着旗帜，旗上两个巨大的汉字——“安南”。
完了，武士心想。
望远镜砸在地上，镜片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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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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