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

一路无话。

进得主屋,温父扶着温母在主位上坐下,温璟很自觉地走至堂中跪下,温玖悄不作声地关了门。

沉默半晌,屋中只余温母啜泣声。

“今日之事,你知道多少?”温父哑声开口,眸色沉沉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今日叛乱之事不知,长公主之事…十之七八。”温璟低声答。

她说的是实话。

回到长安后,一直未能同傅琰会面,偶有书信往来,也只是说些日常琐事。他不说他如何打算,她也不问。

而长公主勾结倭寇之事,在傅琰回长安前,两人已顺藤摸瓜摸到了前任节度使身上,得知他同长公主一个门客来往甚密。

尤其是倭寇入侵广府前,门客曾多次深夜来访并留宿。

前任节度使手中不但有三府的舆图,还有兵防分布,兵将强弱。若要助倭寇为乱,这些东西自然能帮上大忙。

虽尚未有定论,傅琰便被召回长安,但温璟心中明了,长公主同倭寇脱不得干系。

只是没想到,筹划此事的不只有长公主,还有河间王…

她想得出神,却被温玖一声重咳拉回神志,抬睫对上三人审视的眼神,心中一叹,利落认错:“此事重大,实不想连累父亲母亲为我担心,故而一直瞒着,是我的错。”

“哼,你认错倒是溜索。”温玖恨得咬牙:“这么危险的事你竟也瞒着我们!若有万一!若有万一!我们去哪替你申冤!”

温父沉着脸不说话,凌厉的眼神看得温璟头皮发麻。

温璟知道这次令父母伤透了心,说什么都弥补不了自己隐瞒的过错,只能安静地跪着,看在温家父母眼中更是心酸头疼。

良久,温父幽幽一叹:“我原本担心你这唐突冲撞的性子,嫁入皇家是个祸患,如今看来,或许也是好事。”

他说罢,上前两步亲自将温璟扶起,“起来说话。”

温璟起身,看着父亲沉陷的眉间,心底一沉,眼眶也跟着红了,红唇嗫嚅几下却作不得声。

“你自小便极有主意,心高志远,不同于一般女子,不愿困于闺阁之内,如今也算遂你所愿。”温父拍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你自己的路吧。”

……

三日后,册封温璟为太子妃的旨意送进安国公府。

转日,受兴元帝钦点,定国将军傅虢领着礼部左侍郎一同登门替太子纳征,言称婚期已定,就在十日之后。

这一下把温父打个措手不及,他维持着表面镇定,依礼依规地走完流程后,悄悄把傅虢请到一旁,问:“傅兄,可否听句实话,婚期如何定的这么急,可是……”

话语收在喉间,手指却往上一抬,目光以询。

男人魁梧的身形挡住了望过来的礼官视线,哈哈大笑道:“恭喜温兄,侄女出嫁那日我定携妻子来为侄女添妆……”

等身后那道视线撇开,他才敛了唇角,微不可见地点了头。

温父心下一凛,又假意同他乐呵呵地说了几句,带着温玖将一干人等送走。

转身便见温璟挽着温母前来,他摇头低叹,唇中嗫嚅出几个字:“…怕是不好了。”

闻言,温璟猛一咬唇,眸色复杂。

此事来得突然,却又似乎有迹可循。

若非知时日无多,又怎会早早令国公府筹备婚礼?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天家筹谋之中。

不然那日废黜河间王的圣旨如何会早在殿中……

君心难测。

午后,宫里又来人,却是天家要召兴民使温璟入宫觐见述职。

温璟不敢耽搁,速速换了青色大袖翟服,正冠肃面,跟着来宣旨的小黄门入了宫。

却不想一路左拐右拐,到的不是天家接见朝臣的太常殿,而是天家寝宫。

小黄门入殿去禀,温璟拢袖立在门外。

耀目秋阳下,屋顶上五色琉璃瓦熠熠生辉,光彩夺目。而宫殿之下,肃穆无声,人心难料。

忽然心生惶然之感,好似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仿佛人还在那南疆边陲,手中操持着政务军事,心中惦念抚民兴州。

而非陷在这肃穆红墙中,再听不得半句真言。

恍惚间,忽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走至阶下,停在她面前两步。。

凤眸映着耀阳,光亮透澈,眸中却全是她迷茫的样子,傅琰轻笑道:“发什么愣呢?”

她脸色微红,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兴元帝卧病,他不在里头陪侍,那高高在上的男人该作何想。

他却不答,只说:“父皇想见见你。”

见她神色微紧,薄唇微动,轻道:“莫怕”。

她忽而定了心神,缓缓颔首,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殿中。

殿中药香浓郁,潮闷昏沉。

两人脚步轻而无声,绕过屏风,走过层层垂纱,终于走至明黄帐前。

帐内传来阵阵重咳,而后又是粗喘,喘声如破了一半的号子,不时破声。

帐前站着两个宫人,见两人走来,脸无异色,伸手撩起帐帘,便听得一道苍老的声音:“都退下。”

宫人无声而退。

温璟俯身行礼:“臣温璟拜见陛下。”

“免礼。”

闻声,傅琰伸手来扶,她微不可见地避了避,引来兴元帝一声轻笑。

“霖轩说你胆大妄为,怎到了朕这就胆小了?”

“臣不敢。”她垂着头,眼中是男人搭在床边的手,干枯瘦削,青筋显露,手中还抓着一张白帕,其上乌墨点点。

她长睫稍抬两分,甫一看清兴元帝眼下的样子,心中更滞。

他半倚在床榻上,头发全白,容面蜡黄,眼角耷着,全然不似前几日在千秋宴见着的那般威严霸气,一股衰败之气扑面而来。

然打量着她的目光却不失锐利,不同于上次赐婚时的温和,而是透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良久,兴元帝才收回那道威压的视线,懒慢道:“听琰儿说,此次抗倭你居功至伟,可有此事?”

她头皮略麻,谨慎答道:“臣不敢居功。领兵作战的是团练使,沙场征战的是三府联军,后备支援的是安南万民,臣不过尽己本分,当不得太子夸赞。”

闻言,兴元帝支起身子,似笑非笑:“火器是你令人同大罗国购来的,军费亦是你用走商之法挣的,又何必自谦呢?”

脑中一紧,她忽而掀袍跪下,垂首道:“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顿了顿,飞快道:“按大周律法,外购兵器者,意同谋逆,其罪当诛。臣不敢欺瞒陛下,外购兵器之计,确实是臣所想,虽事出有因,但其行当以罪论,不敢辩驳,请陛下降罪!”

傅琰被她这神来之举惊得面色微变,兴元帝却岿然不动,声色微凉:“哪怕是死罪,你也不辩驳么?”

她垂头肃声:“法令既出,莫论何由,也该遵循,否则法令之威严何在?臣曾执教太学,熟知律法之则,明知故犯,纵有千般苦衷,也抹不掉犯罪之行,还请陛下以行论处,明法令之威严。”

话说至此,傅琰心中发急,只能跟着跪下:“禀父皇,儿臣明知故纵,该当同罪,请父皇降罪!”

兴元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见他们虽是认罪,但脊背却挺得笔直,没有半点狼狈畏惧之感,眸中神色复杂。

晾了两人一会,才收回眼,声音里透着丝疲惫:“起来吧。”

两人对视一眼,缓慢起身。

兴元帝又咳起来,用白帕掩口,锦帕上乌墨更深。傅琰见状,忙坐到床边,伸手扶住他的身子,低眉顺眼地帮他顺着气,又端来水侍候他服下。

“朕无碍。”

听他这般说,傅琰方抽回了手,又走回温璟身边站着。

两人并肩而立,倒像是在共同对抗着什么。

兴元帝看得心中微叹,摆摆手令两人坐下,才开口对温璟道:“你在岭南,干的不错。若朕还是年轻的时候,一定不会召你回来。三年五载,许是岭南便能变一番模样,但朕老了,老了便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由你去干。”

“安仪才貌皆不输于你,唯这抚民卫国之心,不及你半分。”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凤眸中闪过几许痛色,又在两人身上逡巡半晌,才轻声喃道:“所以,她输给了你们。”

殿中气氛凝滞,许久都无人动作,唯有细微浮尘在透进来的光中打着转。

直到男人又重重地咳了几声,招手令傅琰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腕,叹口气道:“朕年少登基,坐拥天下,然想保的人却从来都保不住。你母亲,太子,长公主,都一个个离朕而去。如今,终于轮到朕了。”

“这江山,待朕走后,便交到你的手上,亦或是你们的手上。”他说着,轻笑一声,目光中闪着些怀念之色:“就像你母亲当年同朕说,不愿困于后宫,只求当个威武的大将军替朕守住江山。”

“朕因你母亲早逝而伤怀不已,沉迷仙道,却不想到头来,还是她给朕留下了你,哪怕堕落低谷,也要替朕守住这寸土寸疆。”

傅琰安静地听到此处,忽而开口,眸光坚毅:“忠君卫国,乃傅家的家训。”

兴元帝怔愣半晌,继而摇头失笑,“然你不止是你母亲的孩子,更是朕的孩子。你要忠的不是君,是祖宗基业,是天下江山。”

“这一路,不好走呐。”他握着傅琰的手用了些力道,又抬眼瞥向温璟,“所以,朕给你选了一个人,你们一道走,一道把这天下江山守好。”

傅琰轻声一喏,起身走至温璟身旁。

两人并肩跪下:“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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