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阴沉的表情一晃而过，几乎看不出来郑毅的面上有那么一瞬的变化。
施元容差点儿就以为是她看错了。
不过，一来是相信天使这个概念带来的非人的身体素质，二来是相信郑毅的业务水平。他身为警察，还是刑警，在每天被大片同僚的包围下，都没露出什么破绽。
施元容突然就升起了一点点嫉妒。
这表情管理的水准比她要好出三个莫磊，到底谁才是正在逐梦演艺圈的人啊。
“你想听这个？”郑毅将自己整理完毕，“想听我问你——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将施元容的台词抛回给她。
施元容一时没给郑毅答复。
——同步接收的苏小糖直接在背后嚷嚷开了，她毫不客气地点评郑毅水平差，说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提起了别的话题，难不成真的以为有人会信那毫无关联？
白雪也很诧异。她不知道郑毅为什么很自信其他人不会猜跟他老婆有关……拜托，你就快把恋爱脑三个字用水笔画脸上了诶。
“猜对猜错都不影响你的倾诉欲，我就随便选了一个听起来最夸张的。”
她忍住笑，若无其事道。确定不会一张嘴就漏出气因后，施元容捡了一个听得过去的理由给郑毅。
郑毅懒得反驳所谓倾诉欲。在他看来，哪怕此时的目的是拖延时间，解释也是浪费口舌。
“最夸张的？”他重复道，“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夸张。”
施元容的耳麦中突然安静了。大家都聚精会神起来，听郑毅讲那夸张的故事。
少年时分，郑毅就常常会在夜晚入梦后，梦见自己，和另一个人。
一位令他着迷的女士。
她叫周佳嘉。
梦里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他和周佳嘉是恋人，是夫妻。他们从相遇到相知，到喜结连理，每一个相处的细节，每一次情绪的波动，都深刻并详细地留在了郑毅的脑海中。
他醒来也不曾忘却分毫。
他试图通过学习与梦相关的知识来理解这一切，却发现，越是深入了解，就越无法认定那只是一个梦。
梦是碎片的集合与拼贴，是朦胧的幻想，随着离开睡眠消失，他的——姑且还是称之为梦——则不一样。它是连贯的，详尽的，仿佛……
“仿佛那就是我的亲身经历。”郑毅的语气平静又充满了怀念，“但每当我醒来，现实会告诉我，那都是我的错觉。”
他尝试过寻找。
他们是夫妻，他们分享了彼此的人生。郑毅理所当然地知道周佳嘉的成长轨迹，她从小在哪儿长大，家住何处，去哪里上学，甚至记得她大学的室友兼好友。
“我找不到她。一点痕迹都没有。”
“也许只是没有到时间？”听到这里，施元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以前读过一位史先生的书。”
“「如果你站在童年的位置瞻望未来，你会说你前途未卜，你会说你前途无量；但要是你站在终点看到你生命的轨迹，你看到的只有一条路，你就只能看到一条命定之路。」”
“你看到了初次相遇的轨迹，于是你们之间就只剩下这一种相遇方式。在命运的时刻到来前，另一位主角不会踏上起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缘由让她错过？”
……话是这样说，施元容心里清楚，既然郑毅几乎是承认了妻子是“陌生的人”，那这样的说辞不过是某种不切实际的安慰之词。
郑毅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我也这么想过。”
他的声音些微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缥缈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与自嘲。
久寻不得，他当然会如此自我安慰。
甚至，郑毅不敢肯定，少年时的自己，是否是因为在梦中是一位警察，他是作为警察与周佳嘉相遇，才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这个职业。
“我也利用职务之便在户籍系统中搜索过。”他说，“没有她。我记得她的证件号。没有她。”
周佳嘉是一个梦。一个没有源头，无比清晰的梦。
“但我们都知道，她是你的妻子。”施元容说，“你的同事们知道，社区邻居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她眼神微微一动，看向弥漫在周围、持续波动的虹光。
郑毅笑了。
“你肯定发现了。是的，就是这样。”
他得到了一个工具。
一个可以……书写现实的工具。
“我用它，依据我梦里所有的记忆——那些约会的甜蜜、悸动、承诺——把周佳嘉写了出来。她出现了，带着我们恋爱时期的记忆。”
“她真切得出现了。活生生的。她跟我打招呼，喊我的名字，问我我们下次去哪里约会……”
接着，按部就班的，他们像梦里预示的那样，结了婚，开始了生活。
“我能发现，最初她对我没有感情。是的，那些被导入的记忆，写在工具上的设定，都化作了现实，但感情是无法伪造的。你会因为看了一场电影就爱上其中的角色吗？”
“对她来说，我写下的我的记忆，不是她的记忆。她只是……知道那些。”
“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至少拥有她了。我们在一起了。”
但随着时间流逝，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柴米油盐，喜怒哀乐……他们共通创造了生活。日复一日，生活的细节编制出了情感，从情感中诞生了真正的爱。
“她爱我，我爱她。”郑毅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柔和，那是沉浸在真实幸福中的光芒。“那张脸下的灵魂，是鲜活的。我无从去认识梦中见到的那个人，但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变成了……我的佳嘉。”
白雪终于忍不住了。透过耳麦，她的声音伴随着叹息传到了施元容的耳边：
“玫瑰对小王子而言之所以独一无二，并非因为她是宇宙中最美的玫瑰，而是因为他为她倾注了时间、精力和感情。”
正是这些共同经历和付出的心血，让彼此在对方眼中变得无可替代。
郑毅最初用“工具”将梦中的周佳嘉“写”进现实。
通过真实的相处、磨合、付出，这个被创造的形象成为了他生命中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佳嘉”。
他爱的不是梦中的幻影，是眼前这个鲜活、共同经历生活的个体，拥有情感的灵魂。
施元容一时没有在意郑毅提到的工具。她看着逐渐变得悲伤的郑毅，轻轻问到。
“后来呢。是什么让你不愿意再理会她了？”
她的心中其实已经浮现出了问题的答案。
——因为张得益杀了她。
“张得益杀了她。”
郑毅说。带着冰冷的绝望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我再次动用了那个道具。我依据所有的记忆——包括我们婚后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再次写出了一个周佳嘉。”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记忆。从第一次约会到最后一顿晚餐，所有细节分毫不差。”
“她记得一切。能准确说出我们第一次吵架的原因，记得我送她的生日礼物，甚至记得我袜子乱丢让她生气的小事。”
“但那只是……基于记忆的完美模仿。那不是爱，不是习惯，更不是共同生活沉淀下来的羁绊。那里面……没有她。没有那个在烟火气里对我笑、对我恼、真正活过的灵魂。”
他的佳嘉只存在于那段真实共同度过的时光里，然后被张得益彻底杀死了。
眼前这个，只是一个有着她面孔、装载着她记忆的幻影。
一个让他无法面对，却又无法彻底舍弃的……陌生躯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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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1.0 怪盗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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