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药浴

半月之内,北安军给百姓发还了被叛军掠夺的粮食。彭傲云神采奕奕地奔走在街上,亲手将足称的粮食发放,给这条街都添了生机。

损毁的建筑已经清理完毕,街旁开启了义诊摊位,替百姓简单诊治伤口和疾病。

原本杂乱、死气沉沉的城镇,慢慢井然有序起来。

冀北风寒雪大,尤其是近些时日连绵阴雪,令段怀容身体四处都发寒酸涩。

十六岁时,他被继母赶下马车扔在了冰天雪地的郊外,他顶着高热恶寒,衣着单薄地步行了二十里回家,到达段府时已经是深夜。

他永远忘不了,那种刺骨的冷。也再也没怕过那种冷。

只是那一遭后寒气入体,他的手总是凉的,也总会在冬日格外疲惫。

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为了避免在途中身体乏力不济,段怀容在出发前一晚浸了药浴。

热水氤氲,弥漫着阵阵苦涩的药气。

段怀容倚着浴桶边,合眼微仰着头。发丝打湿后贴着白皙的肌肤,勾勒出肩背的线条。

当当,房门被敲响了两声,秦独的声音随即传来:“你还好吗?”

段怀容疲倦着睁眼,将湿漉的手臂搭起在浴桶边缘,舒展了眉头和身子:“没事,进来吧。”

今日秦独去了冀北军的驻地,想必是刚刚回到城中官邸。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来一阵寒气卷动四周雾气。

水面不及段怀容胸口,他整个人都潮湿慵懒,肩头、锁骨都泛着水光,残留的水滴偶尔顺着滑下。

秦独没料到看见这样情景,借着关门随即背过身去:“听说你身体不适,本侯来看看。”

他明明关了门,却迟迟没敢转身,只是试探地稍稍回眸瞥了隐约。

“无妨,是调理的药浴而已。”段怀容说着抬手去够一旁架子上的软巾,准备擦拭:“侯爷若是需要,我也给侯爷配几副。”

秦独见人有所动作,不由得睁眼看过去,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几步,拿了架上的软巾递给人。

离得很近,他难以自控地打量那些湿漉漉的发丝和映着烛光的水滴。

段怀容毫不介意这样场景和距离下的注视,或者说,他已经不甚在意任何情况下,任何人的目光。

“刚跟解安疆说了,由他暂掌冀北军余部。”秦独心乱,于是找了个话说。

冀北军还有一半未曾参与叛乱,只是将领空缺无人管事。段怀容觉着这是个机会,于是提醒秦独,还有解安疆可用。

除却想收拢解安疆的私心,于公来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大乱初定、军心不稳,正需要一位有经验、有资历的老将来坐镇。

“朝廷追究下来,侯爷要怎么说?”段怀容询问,却明显没太在意关心这件事情。

秦独无谓轻笑一声:“既将冀州一切事务交于本侯打理,那朝廷便管不着。”

还真是狂傲,段怀容提醒着:“先斩了平逸王副将,又将冀北军务交给解安疆,恐怕陛下要对侯爷生些疑虑。”

虽然这么说,但他自知这两件事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因为他确信,秦独根本不会被治罪。

北安侯权势稳固,又有铁券丹书,小皇帝要给七分的面子。无论做下再狂妄的事情,朝中都不敢撕破脸皮。

利用北安侯的权势,将自己置身事外地达成目的,这正是段怀容想要的。

秦独自嘲一笑:“那位有疑虑也不是一两日了,更何况,本侯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世间少有人承认自己不是好人,段怀容新鲜地回头瞥了一眼,觉着秦独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拢起头发擦干,背部没了遮挡,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便暴露在明晃晃的烛光下。

那些痕迹细长交错,只有淡淡的颜色并不可怖。可在这样白皙的背上,却分外违和刺目。

秦独余光捕捉到了这点,下意识正视细看,不由得蹙起眉来,忍不住发问:“你背上的伤痕怎么来的?”

这样的世家公子,想来不会时常舞刀弄枪,而且这些伤痕也不像利刃伤。

段怀容将半干的乌发又散在背上,不甚在意地平淡达到:“我父亲用鞭子打的。”

他并不避讳,甚至带了些无所谓的冷静,似乎说得不是自己的过往。

秦独深吸一口凉气,心骤然腾空。

隔着发丝,他又看那些隐约的鞭痕,不敢想象当时是怎样血肉模糊的场面。一时间,他竟喉间发紧,颇为苦涩。

秦独不相信段怀容这样敏思的人,能闯出什么弥天大祸。要用鞭子这样教训,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

“发生了什么?”他问得没什么底气,小心翼翼想要窥探眼前这人在那些寒冬里苦痛的过往。

段怀容眸子闪过瞬间的悲戚,随即笑笑轻摇了摇头,温和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想说。

没有得到回答,秦独反而更难受。

连“父亲用鞭子打的”这种话,都能轻飘飘地说出来,那段怀容不想说的,一定是一块至今没有愈合的伤疤。

如此,他没再追问,只是心口压了块大石头。

段怀容克制着自己去回忆那些事,平静得毫无情绪起伏。

他将上半身的水渍擦干,随即自水中站起,带起哗啦的水声和一阵热气。

即刻,秦独侧身避开目光,心跳一阵加速。

“我穿了下衣的。”段怀容见人紧张,不由得苦笑,自顾擦了身上的水,在寒意冲散热气之前,出了浴桶。

他光着脚,落地时留下一片水渍。

秦独垂着眸子,只能看到那一片蔓延的水渍,还有落着水珠的脚踝和小腿。

或许是屋里温暖,他被热气煲的微微出汗。

段怀容扬手,将纯白的里衣穿上,要去拿挂在一旁的斗篷。

秦独动作比思索快,反手摘了斗篷下来,上前一步替人覆在肩上,包裹住了最后的暖意。

斗篷的下摆抖动出弧度,让微薄的水汽雀跃。

段怀容意外,抬眼看向秦独,眸子里流转着片刻的光彩。

数次被这样披上斗篷,或假意或真心。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次都确实隔绝了寒冷,让他周身温暖。

他竟然开始习惯、并贪恋这样的温暖。

“别着凉。”秦独说罢,喉结微微滚动。

段怀容欣然接受这样的好意,这次真心地道了一句:“谢谢。”

额间的碎发还滴着水,偶尔有一滴落在他的眼睫上,惹得他眨动双眼。

秦独看着,半晌试探抬手,指尖探向那处落水的发丝。他动作迟疑,观察着段怀容的神色。

迎着那只手,段怀容心跳快了一拍,没有躲避,算是默许了接下来的一切动作。

就像初见时,他顺从着被挑起下巴那样。

只不过这次他斗篷里手微微握紧,心中多了些紧张忐忑。

秦独拈住那缕发丝,向下缓缓滑动,让最后一滴水顺着他的指节落下,滑入他的掌心内。

凉丝丝的水痕微痒,最终化作一片温热。

段怀容凝视着秦独,心随着那滴水的落下,轻微悸动。

秦独沉默,垂手后暗暗揉着指尖的点点水痕。

“早些睡,明天启程。”他说着。

段怀容这次没有应答,只是点了点头。

屋里的水汽散尽,可却另有暖意升起来,卷在烛光里,铺在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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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药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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