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书

雁郡坐落于苍云山下,靠山而建。外围城墙修有五丈之高,以厚岩所筑,其上有不少因战留下的痕迹。每到冬日,墙上会被浇上温水,水顷刻凝冰,在这极寒之地冻成一层光滑的透甲。

在冰化之前,城门一般是不开的,除非是敌人来袭,十二县处燃起烽火。

但今日却是奇怪,不仅有两人骑马而来,还引得侯爷亲自来接。

傅家校场内,傅云着两层单衣,在这种天气,因操练出了一身热汗。他将枪抛给一旁侯着的侍卫,入了檐下。

“你刚刚说什么?”他扫了扫额前被浸湿的碎发,进了屋。

“侯爷叫殿下回去用午膳。”飞书跟着进去,替他脱了护臂。“说是来了贵客。”

傅云解开衣带,“不会是兄长又给我介绍个什么名门小姐吧?”

不怪傅云这般问,自他十六岁后,每次明泽侯叫他回去用午膳,都是长嫂给他介绍各地适婚未配的女子。

“比名门小姐来头还大呢!”飞书哼哼两声,接了世子的脏衣,补充说:“阙都来得人。”

里间用一扇简易的屏风隔开,浴桶里备好的热水升腾着薄纱似的雾气。

傅云坐进浴桶中,拿了桶沿上的帕子,“杜晚林还是太子?”

飞书哪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只道:“殿下自己回府看看就成了。”

傅云用打湿的帕子拧干盖在脸上,“行,你先出去。”

飞书应了声,带上外间的门。

房间静了下来,屋内烧着碳火,偶尔发出‘毕剥’的声响。

傅云拿下帕子,看着屋顶出神。

阙都来的人只能是杜相与太子两派的其中之一,西北驻守重兵,能御敌自然也能安内。对于两党争端,傅云也猜不准他的兄长是何想法。是继续隔岸观火明哲保身,还是以身入局助君腾龙?

待水温凉透,傅云才从中起身,将见客的衣物穿上。

出门后,飞书又取了件大氅给他披着。

二人骑马下山,到侯府时已过了饭点,管家李老头正在门口等他。“殿下怎地误了时辰?”

傅云下了马,将马鞭丢给飞书,“路不好走,慢了些。”

李老头心疼道:“这天寒地冻的,殿下也不住在府里,山上校场哪能有府里头伺候得这般精细!”

目及对方大氅内就穿着普通的夹棉衣,瞪了眼飞林,“侯府是要吃不起饭了吗?怎么也不给殿下穿件厚衣!”

说罢又要人去安排拿汤婆子,被傅云及时制止。

傅云笑道:“李叔,不用麻烦,我哪有那么不经冻。”

李老头见他挺拔宽阔的身姿这才作罢,“侯爷在后厅与客人喝茶,殿下先去吧。”

“知道了,李叔。”

傅氏三代镇守西北,傅云的兄长傅川于年少大败西部拓落族,与其定下十年止战之约,因此被先皇封为明泽侯。

傅云也就这般得了父亲的爵位,成了世子。

他无心建功,想着有家族福荫,一辈子逍遥快活即可。但兄长对他要求严苛,让他宁愿躲在山上校场也不愿和其呆在一处。

后厅烧着地龙,傅云一进门就被扑了一身热浪。

他脱了大氅交给门边侯着的婢女,“阿兄,吃饭也不等等我?”

傅川坐在上位,面容清雅俊逸,银冠戴发。不披甲时温润如玉,一派和煦。“怎么?离家太久,你连吃饭的时辰都改了?”

谦谦君子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并不中听。

傅云习以为常,在傅川左手下坐下,接了热茶海饮一口,抬眸注意到对面就是飞书口中所谓的贵客。

拢共俩人一坐一站。

站着的与飞书差不多年纪,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怀中抱着长刀,一派少年老成。坐着的那位颇为神秘,戴着齐肩帷帽,面容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搭在茶案上的手指,倒是粉白莹润,修长饱满。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手指蜷缩,藏入袖中。

傅云将身子往座椅后背一靠,面上轻笑,捂得这么严实,贵客莫不是位姑娘?

对方坐于椅上的身姿修长清越,宽肩窄腰引人遐想。

姑娘应该长不成这般身量。

“侯爷,在下先行告辞。”带着帷帽的人起身作揖,声音泠泠,听着应该不过二十岁上下。

傅川却不敢受礼,跟着起身:“我送你。”

对方侧身看了眼傅云,“不劳烦侯爷,他日再会。”

傅川自知对方含有深意的一眼,不过既已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可言。

“一路顺风,他日再会。”

对方轻笑一声,转身带着少年跟着前头带路的婢女出了后厅。

见人离去,傅云松了骨头,等着傅川给他交底。“说吧,谁的人啊?”

傅川凉凉地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拨开茶沫:“太子的人。”

傅云察觉不妙,“你该不会决定和太子交好吧?”

傅川没有说话,傅云就知自己说对了。一时怒火中烧,站了起来,“你忘了父亲怎么死的了?”

“傅云,坐下。”

对方正在气头上,自是没动。

傅川难得蹙了眉,“我此举是为了天下安定,而且我已经同意了你和长公主殿下的婚事了。”

傅云目光停在兄长手边的红色洒金丝帛绢书上,“傅砚止,你疯了?”

傅川说:“别喊,当初给你介绍那么多闺阁小姐你不要,现下正好,也算是了结你的终身大事。”

傅云气笑:“好啊,倒成我的错了?傅砚止,你做人吗?”

小世子的暴脾气,当场冷着俊脸出了门去。夺了马鞭就要回校场,但想到校场里还都是傅川的人。他脚下一转,回了自己院子。思来想去觉得不得劲,又去了祠堂跪着。

侯府哪里都有地龙,唯有祠堂冷的像个冰窟窿。

飞书拿了厚披风来给他披上,“殿下怎么又和侯爷吵架了?”

傅云冷哼,“他这是要我去和亲,当我是侯府生的郡主!”

飞书将热包子从怀里拿了出来,冬日穿得厚,出入时也没人发现。

傅云早就饿了,可算是等到一口热乎的了。“嫂嫂知道了没?”

飞书点头,“夫人往侯爷书房去了,这会正说呢。”

傅云嫂嫂出身东临江氏,闺名江舒雪,是老夫人过世后,这侯府里最疼傅云的人。

而侯爷最是听夫人的话,这次夫人出马,肯定能助世子平息此事。

书房内,江舒雪端了汤盅递到傅川的手边。“云儿去了祠堂。”

傅川丢开折子,端起汤盅一看,就见汤上头结了一层冰碴子,当下明白对方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爱去就去,惯的什么臭毛病。”说着放下汤盅要去拿折子。

江舒雪摁住他的手:“你同我交个底,非去不可吗?”

傅川反手与她相握,难得解释:“皇位空悬多年,杜相虎视眈眈,太子势单力薄。太子若败,天下不宁,边界动荡,介时侯府也必然会卷入其中。倒不如趁现在早做打算,至少太子登基,天下会少受些战乱之苦。”

江舒雪素指抚过丈夫的衣领,担忧道:“云儿毕竟还未及冠,阙都这种凶险之地,他怎么受得住。”

她初见傅云时,对方才六七岁,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十九岁不小了。”傅川轻声,“我十四岁披甲,二十岁封侯,十三年枪林箭雨的你怎么不疼疼我?”

后面那句总归是不正经,惹得对方捏拳捶了捶他的胸膛,“你也不害臊。”

两人又说了些话,江舒雪遣自己的贴身侍女叫傅云过来。

傅云得知消息,将披风取下丢给飞书,随人到了书房。

他故意瘸着腿,双眼含了一汪泪,委委屈屈叫了一声:“嫂嫂。”

“华悦,快去厨房取盅热汤来,再让他们备上膳。”江舒雪吩咐完侍女,扶着傅云在书房一侧的软榻上坐下,“侯爷说你没用午膳,饿坏了吧?”

傅川冷冷瞪了装瘸的傅云一眼,“我可没说。”肉包子味都没散干净,他哪能饿着啊。

江舒雪没理夫君嘴硬心软的模样,“云儿,今天的事嫂嫂已经知道了。”

傅云心中雀跃,面上半点不显,只是接下来对方的话却给他好不容易回暖的心又泼了盆凉水。

“长公主殿下才色双绝,温柔娴淑,与你是极为相配的。如此姻缘,可不能错过。”江舒雪柔声劝道。

傅云看向书案后端坐的兄长,知道这回对方是铁了心要将他踢出去。

操。傅云撤去泪光,面色缓缓沉静。

当初就该早些定亲,免得现在被太子拿捏算计。还有今天来的那俩人,定然不能让他们就这样离开雁郡。

他不知晓造访侯府的正是太子,在离开侯府后也并未出城,反而落脚在城中的一处客栈内。

此时雁郡往来的人并不多,待到天气回暖,才会多些行商送货之人。所以客栈内,如这天气一般冷的逼人。

掌柜的一家正缩在角落一处烤着碳火,见一个少年退开虚掩的门进来,才急忙起身来迎。“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少年往一侧移开半步,身后一个高挑身影跟着进了门。“店家,两间上房。”

有风倒灌了进来,掀起对方的帷幔,令那张昳丽的脸昙花般一现。

惊鸿一瞥之下,店家竟是忘了答话。待到少年的刀鞘点了点他的肩头才回过神来,“客官要上房是吧,有的有的。”

这边冷了好几个月,即便是上房,其中的被褥也因许久未曾晒过带着一股霉味。游稚皱眉问道:“没有更好的吗?”

店家苦笑:“客官,这在西北已经算是顶好的了。”

游稚还欲说些什么,被苏玉出声打断:“劳烦了,房内还需上些碳火。”

店家急忙应下,退了出去。

“殿下,天色尚早,为何我们不今日出城?”淮稚问道。

苏玉将窗退开一条缝,恰好能看见城门口,“虽与明泽侯达成了一致,但他能不能舍得将傅云送出来,我也不能保证。”

再者此行本是为引杜晚林上钩来分担长公主的压力,若是傅云有个闪失,怕是占不到先机,又要陷入被动。

游稚似懂非懂,却不再发问。心中谨记父亲嘱咐——跟着太子殿下,要少问多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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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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