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截杀

经过一夜,侯府上下都知道世子殿下要去阙都与长公主成亲,虽是喜事,却无喜色。

当今谁人不知阙都由杜相一手遮天,太子和长公主都得在其手下苟延残喘。何况长公主自三年前春时害了病,到现今还没出来见人呢。

殿下这一去,就是狼入虎口啊,说不定还没礼成就要先做了鳏夫。

傅云自是不知旁人的看法,他穿着一身黑衣,披着一件黑色滚金云纹边大氅,冷眼看着自己东西被一箱一箱的抬出来。

“这些东西用不上,放回去。”

侍卫得令又往回抬。

老李头问道:“这都是殿下常用的东西,怎地不带?”

傅云说:“我骑马拿几件衣裳就行,带这些怎地去。”

老李头又让人给他装了一盒点心,“山高路远的,殿下带上路上吃。”

傅云从未离过家,郁气自昨日便浮在脸上,多了几分冷意,与这灰蒙蒙般的天一样逼恹压迫。

傅川与江舒雪携一双儿女出来送他,待小孩糯糯叫小叔,傅云才松了神色。

他将小侄女抱起来,“在家好好听爹娘的话,你小叔我指不定就回不来了。”

侄子已上了几年学,自然听得懂,“小叔又说胡话。”

傅云哼了声,“我这是实话实说。”

傅川在一旁交代飞书,叫他事无巨细回报。飞书偷偷瞄了眼世子,再看看侯爷,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傅云上了马,回望自己呆了十多年地方,难免生出几分不舍。

傅川拉住他的马鞭,“昨日给你的路线可记着了?”

傅云点头,“当然。”

傅川说:“出了雁郡十二县,兄长便护不住你了。此行一是为了历练,二是为了傅家,万事小心,留住性命回家。”

傅云鼻头泛酸,“哦。”

傅川继续说:“阙都不比雁郡,凡事多思量,切不可莽撞。见人多带点笑,别到处使你这狗脾气。”

傅云别开脸,不知是听了还是没听。

傅川只当他没听进去,“答话。”

“知道了!”傅云不耐似得抽出马鞭,打马就走。

傅川差点被他甩了一鞭子,骂道:“臭小子!”

飞书将糕点塞进嘴里,急忙追上去,“殿下等等我!”

身后还浩浩荡荡跟了十几个骑马的侯府侍卫。

马蹄声从长街穿行而过,由远及近。苏玉从窗户的缝隙处看去,果然见傅云骑着一匹通体纯黑、四蹄染白的骏马飞驰出城。

脸上似乎沾了湿痕……是泪?苏玉面上鲜少的有一瞬滞愣。

他想起昨日初见对方的场景,散漫无纪,带着一股子吊儿郎当的浪荡味。明明身居关隘要塞,却是副纨绔模样。

但此刻对方的泪,却在他心间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窗外的冷风刀子般刮过脸,苏玉关上窗拿起桌上的帷帽,“走吧。”

“是。”游稚提刀跟上。

十五日后,淮南临溪地界。

从雁郡十二县往东南方向,天气越走越暖。与西北冷风呼啸、肃杀严寒不同,临州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

“爷,前方再过十五里就能到驿站了。”

飞书在茶水摊处利落下马,一把捞过小桌上的茶碗,喝了个半饱。

傅云面上带着黑色布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额前被碎发遮盖,长发高束。周身气场沉稳,眸光如电,透着宝剑出鞘般的锐利。

他先行上马,“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

飞书应了声,回身拿了个饼,将一锭银子甩给店家,这才上了马,直追而去。

他们一行人都是差不多装扮——一身黑衣,面罩覆脸,骑红棕马上,鞍处还悬着一把长刀。往那一站,气势逼人。

店家接着银子,不敢置信的擦了擦,正常时候就算再摆上一个月也未必能有今天的收入。

“殿下,为何咱们绕路上都还要住在驿站?”飞书追上傅云,开口问道。

傅云自离家后,眉宇间郁气渐深,宛若结了一层冰碴子。之于这个问题,他也想问问兄长,到底是让他隐藏行踪还是拖延时间?

随着天色渐深,驿站出现在视野之中。

傅云一行人进去,却并未有任何人来迎接。厅内桌椅擦拭的光亮,马厩里的马料也是新备的,就连厨房也还有新鲜的菜。

可将里里外外查看一遍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之前走过那么多处驿站,从未遇到过这般情况。

傅云沉吟片刻,“走吧,在外面寻个地方扎营。”

飞书得了令,一行人又退了出去,直到夜色渐深,才寻得一处水源边休憩。

白天有些日光还算暖和,入了夜便是寒气浓重。他们燃上几起火堆,各自围在一处。

飞书从马鞍处的布兜里拿出毛毯给傅云披上,用火烤着在路上顺手捎带的面饼。

傅云用随处捡来的枯枝拨弄着火苗,火光映在他的眼底,似湖面上的粼粼碎金。

他想起西北的凛冬,树木结的冰霜,晶莹剔透如同琼玉般漂亮。起风时,风便像脱缰而去的烈马,横冲直撞,凶猛烈性。

这些放佛就在昨日,自己只要从睡梦中醒来,就能看见窗外茫茫一片的白色。

远处守夜人发出的警示细哨似某种鸟鸣,傅云猛然起身,飞书接着吹响长哨。

“敌袭!”

虽然此刻众人皆是疲乏之际,但长久以来边境驻守下的本能令他们立刻握上长刀,将火堆扑灭,尽量将自己隐藏在夜色之中。

一柄柄长刀从鞘中抽出,不知是谁最先与敌人交手,清脆的刀戈之声伴随着一句“保护世子!”彻响宁静的夜。

踏雪极具灵性,在哨响那刻就已回来。傅云抓住鞍处刀柄,腰身半转带出长刀,雪白的锋刃抵在肩处挡住攻势,刺耳的划拉声处掠出一道璀璨的火花。

傅云借机看到敌方手中竟还有钩爪!幸好是在林中,这玩意施展不开。若是今晚宿在驿站,怕是上马也难脱身。

傅云挑开对方兵刃,眼神发了狠,抓住破绽,长刀递出,带回一道淋漓的弧度。

“殿下,我们掩护,你骑踏雪先走!”飞书一时不查,身后被刮了一处外伤。

敌方人数并不少,都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出手狠辣,比战场上敌人多了无数杀人技巧。继续纠缠下去只会徒添伤亡,傅云当机立断:“别聚在一处,分散走。”

之前傅川给他提起过阙都有人不会让他安然到达,防了这么多天,对方总算出手了。

傅云以长刀劈入,径直将袭来的长刀别断,锋芒一闪,刃处滑过对方脖颈,留下一线血痕滚烫的鲜血溅出,浇洒在附近的绿叶之上。

踏雪发出一声嘶鸣,一跃而出。傅云拽住马鞍,借力上马,反手挡开敌方掷出来的钩爪。

踏雪带着他行入密林,快如急电。

“殿下,动身了。”游稚接了密报,回身禀报。

苏玉坐于石凳,思索着石桌棋盘上的一盘残局。此地是临溪城外送别的长亭,只点了一盏凄凉孤灯,和着夜风一明一灭。

“我们也走吧。”他缓缓落下一枚白子,让本被围困于角落的白棋瞬间复生,隐隐形成反扑之势。“还真怕他按兵不动,让我白搭了这出戏。”

石桌边放着的长刀被拿起,游稚去解了马绳,苏玉将孤灯吹灭。月华在此刻明亮,为万物披上一层轻纱似白霜。

苏玉别刀在鞍处,利落上马,一抽马鞭,两人便沿着一条弯曲的小路,向着傅云的方向而去。

苏玉在那边留有暗卫,虽然不能跟得太紧,但至少能在关键时刻解决掉一些麻烦。

但傅云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好过,前方依然有人伏击,与身后追兵似乎是两拨人。

一时不慎,被一把长刀在胸口划出一道血痕,幸好退后及时,否则性命难保。

而背后有刀刃自腰腹一侧刺入,傅云强忍剧痛,单手反劈,将偷袭之人斩于刀下。

还未等他喘口气,身后破空而来的飞爪勾住他的右肩,待踏雪往前一跃,瞬间将他自马上拽落。

银光一闪,刀刃近在咫尺,避不开了。

他恍惚想起自己离家前说的玩笑话,心道兄长这回真无颜下去见他们的老父亲了。

余光之中,黑影掠过,有人替他挡住了这要命的一击。

傅云无暇顾及来人是谁,他的耳边是因为与死亡擦肩而砰如雷霆的心跳。

他将肩上飞爪拔落,迅速奔走。

他知道,出了雁郡十二县外无人能帮他,但有人却不会让他这么死,救他是要留着他的命去威胁傅川。

傅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能成为如铁桶般西北的软肋,不能成为威胁明泽侯的工具。

林中他如寻不到路的夜莺,脱力之下一脚踏空,翻滚不知多少圈后,落入冰冷刺骨的急流之中。

水漫过口鼻,窒息感让他奋力划动,但失血过多令身体格外沉重。

也许很久,也许过了几刻,他朦胧听到有人说话。

“…下,…找到了…”

一个少年人的声音,隔着水一样的屏障,听不清对方具体说了什么。

“还有…”

最终,他跌入静谧的黑暗之中,一丝淡淡的草木香是最后的记忆——似是西北马场上新长出的嫩草,散发的那种清新的甜味。

一处急流缓滩,游稚率先发现了水里的傅云,几个暗卫迅速下水将人捞了出来。

苏玉伸手探了探对方的脉搏,“淮序来了没?”

游稚点上一盏随身携带的油灯,“还在路上。”

苏玉将傅云浸水的衣袍解开,“先给他上药止血。”

游稚急忙将身上常备的药瓶拿了出来。

苏玉接过,去掉封口,“今夜当值的是谁?”

游稚答:“是房戍。”

细白的粉末撒在伤处,强烈的痛感让傅云发出一声呻吟,竟还有力气伸手去掐苏玉的脖颈。

“殿下!”游稚惊呼,来不及阻止。

而傅云似是回光返照,这一下之后,彻底昏死过去。

游稚松了口气。

苏玉平静地拨开对方的手,“等会淮序来给他下点药,别让他醒的太早。”

游稚应声。

“另外,叫房戍去领罚。”苏玉说,“傅云本该半月后在阙都。”

游稚低垂着头,不敢替同僚求情,看这般情形,傅云半个月都未必能下床。“那世子该怎么办?”

苏玉手上动作微顿,思量片刻后道:“杏雨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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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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