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阿冲进二皇子的书房。
这人明显预料到他会来，甚至给他留了门：皇宫的侍卫一见到他，就带他往二皇子那边走。
他气喘吁吁地进门，一巴掌拍在桌上：“你——”
二皇子冰冷的浅色眼睛扫过来，他噎了一口，对皇室的敬畏让他的语气放缓了些：“凭什么？”
“说清楚。”
“凭什么……整场战争都是德塔打的，这时候换人不就是抢战功吗？”
“军队有调动很正常，别在意。”
“你让我别在意什么？！”米阿用力锤桌，“抢夺战果、窃取荣光，这是该出现在虫族的事吗？他们是军雌，雄虫都不能强迫他们离开战场！他们在战场上殊死拼杀，凭什么让别人拿功劳？其他人也不是瞎的！谁会认可这种事？谁会——让虫族的战斗蒙羞？！为什么一支根本没上场的部队能抢走表彰？要是别的行业也就算了，战士怎么能——”
“怎么能作为政斗的工具、利益战的环节？”
米阿抿了抿唇。
“连军事都不作为政斗的工具，还有什么能作为？”二皇子反问。
“但、但是，这是对外的战争，要是——”米阿的呼吸越发急促，每次注视二皇子的眼睛，他都会开始不安。他不知道这事背后有没有什么深谋远虑，只知道德塔不接他的通讯。
“难得你想听，我和你谈谈吧。”二皇子敲敲桌面，一幅星图出现在米阿眼前：虫族的疆域包括三个星系，在星图中被定义为“西方”的方向，居住着大量翼人。
翼人没有人形。对虫族而言，它们那毛茸茸的翅膀就像写在基因里的天敌，丑恶而难以忍受。这两个种族从相遇开始就在互相猎杀，没有任何交涉，双方都将对方视为食物或宿敌。
“虫族目前有五支兵团，一支在南方边境驻守，一支在东北负责支援科考队，一支长期驻扎境内并维持境内秩序，所以战斗集中在这里，”二皇子敲敲星图西方，“就像你知道的，一支驻守、一支突入。但是，‘西部边境’是个很大的概念。在德塔孤军深入、清剿一个恒星系的翼人时，其他地区也在小范围发生遭遇战。你不能说驻守的就没参战。”
“但是——”
“但是，德塔这边承受了相当大的人员损伤压力。所以，换防是说得通的。将驻军调到前线、将待命军挪去驻军、将前线撤到南方待命是很正常的轮换承压和练兵，虫族历史上，轮换过不止一次——你先别插嘴。我在说对面的理论依据。”
米阿闭了嘴，恨恨瞪着他。
“另外，一轮换就赶上最终歼灭战，并不是捡了最轻松的。翼人可以在真空中短暂存活，它们会在恒星系里顶着宇宙射线大范围移动，一次歼灭又涉及上千个恒星系，捕捞和歼灭只是死亡率低，不是不困难。别那种表情，不是‘不会死’就轻松，也不是只有死才叫战斗。”
“不管有什么花样，你就说他们这时候要换防，是不是抢功劳吧。”
二皇子打住话头，望着星图沉默下来。浅蓝色的星图悬浮在桌面上，光芒落在他眼中，投下一片冷漠。
“……是。”
“那不就完了吗？！”
“也是，”他忽然笑了，“你说得对。”
米阿目瞪口呆。
他认识二皇子足有二十二年，这是对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
“但是，想要阻止他们的话，他们就会用上面这一串话术。”
“那是我知道怎么对付的吗，”米阿干脆往桌上一趴，星图在他头发上跳动，“帮帮我嘛，我这辈子没求过你……”
“你很喜欢德塔？”
“……我才没有。但是我尊重战士，你明白吗，尊重。我是个雄虫，我的任务是疯狂繁衍，那我繁衍之后呢？我的孩子要身披荣耀走向战场，而不是被别人横插一刀抢走功劳。不然我还配合繁衍干嘛？”
二皇子抬手，指节压在自己太阳穴，就像米阿说了什么特别让他为难的事。
“你解决不了？”米阿小心翼翼地问。
“在你心里，我能解决一切？”
“不然？”米阿充分展现自己对皇室的信任。
“名单已经公布，”二皇子站起身，关掉星图，“米阿尼克，不是什么事都能单靠你撒娇改变。”
米阿恨恨盯着他。
“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去看看德塔。也许他没你想的那么丧气？”
德塔确实没有。
但他也确实没接米阿的通讯。
整支部队调动是件大事，一个星期实在太短，舆论爆炸的时候，他还在疯狂交接，一边是要换到前线的艾维耶，一边是之前在南方的那位将军。他需要了解整个南方边境的星域，无论是星体情况还是人员机构。相比西方，南方还算太平，但依旧和“麦德帝国”接壤，那边的主要物种是虫子——纯粹的虫子。它们没有人形，也不是特别智慧，某种意义上，它们和翼人的主要区别是长相讨虫族喜欢。
这样的族群当然会偶尔越界，也确实需要妥善处置。同时，还有些星盗把麦德的虫子当成奇异宠物盗猎贩卖，虽说没什么智力的虫子不会发动外交抗议，但星盗这东西，只要存在，就要想办法应对。
和异族的战斗压力轻了很多，对抗星盗的压力却多了不少。德塔忙得昏天黑地，等他解决完这一串乱七八糟的事，一个月已经过去，离授勋典礼只有三天。
从几百万光年外跃迁回首都星后，他没时间思考他的雄主，就跑去熟悉典礼流程。
二皇子在那等他。
“不回去见雄虫？”
“我挂了他的电话，”德塔疲惫地回答，快速多次跃迁带来的负担让他眼前发黑，“今天回去挨骂，明天典礼后他觉得丢脸，又要挨一次骂。不如明天一起解决。”
“他觉得丢脸？”
“哎呀，他不是喜欢我的功勋章吗？这次可没拿到。”
“你对他有误解。”二皇子皱了皱眉，“他确实喜欢，但他不会把没拿到勋章的责任归结于你。”
德塔扯了扯嘴角，摇头道：“随便。我现在没心情对付他，晚上记得给我留个门。”
他走向排练场地。
一抬头，倒是见到了那个和他换防的艾维耶。蓝发蓝眼的雌虫犹豫着向他问好，他低下头，算是对年长者的尊重。
他们两个差了十四岁，这种年龄差让这场对峙显得格外滑稽。
“我……”
“没关系，您不必太介怀。”德塔微笑道，“我看了收尾的战报，您完成得很好。一直以来，您将后方防线守得固若金汤，也是时候让久经训练的士兵真正踏上战场了。”
艾维耶的视线滑向一边。他讷讷应了一声，好像他不是年长的那个，而是被德塔教育的孩子。
“至于现在……”德塔顿了顿，“军人服从命令就好。我们毕竟属于战场而不是娱乐圈，不会总生活在舆论中，尤其是您。”
德塔没有家世，他需要一点宣传。但艾维耶不需要。
“是、是呢。您身体如何了？”
“还好。”德塔又一次停顿，“……南方那边撑得住。西方……也确实没办法。虽然不影响战斗，但长时间用脑还是会疲惫。也确实是，不得不拜托您了。”
艾维耶轻声松了口气。他担忧地注视德塔，而德塔移开视线，望着远处的天空。
他熟悉首都星的天空。这里的天气经过精确调节，维持在一个雌虫会觉得有些压抑、雄虫却觉得刚刚好的状态，偏暗、偏湿润，好像随时会来一场大雨。但在精确的控制下，这场雨永远不会降落。
……好吧，也有些总是宅家的雄虫，就连这样都觉得晒。
他无意识动了动指尖，手指勾起自己的发梢，向一侧扯。
直到头皮被扯得发痛，他才回过神。
排练结束时时，天光已渐渐暗沉，灯火与群星一起点亮夜晚。人声安静下来，德塔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在观众席上坐下，抬头望向颁奖台。
他曾很多次站在那。
每一次他站上时，都觉得那只是个台子，没必要为此欢呼雀跃。但从这里望过去，它居然显得那么高，需要抬起头，竭尽全力地仰视。
他已经太久没有仰视过别人了。
“将、将军，”忽然，有人从入场通道那边急急跑来，“非常抱歉，但流程有所更改。明天，您需要到嘉宾台上……”
德塔眉头一皱，从个人终端里调出刚下发的文件，电子版文件清清楚楚地标注了新的流程安排——
“让我去给他们颁奖？谁安排的？”
“我不知道，”倒霉工作人员怯怯低下头，“我只是负责提醒您，发现您还没走，就跑来了。那个，我其实也觉得这不太——”
德塔拍拍对方的肩膀。
“不是你的责任，”他笑道，“别担心，我会按流程行事。这么晚了，你快下班吧，我也该走了。”
走。
比如跑去皇宫。
米阿：“……你是说，他去住旅店了？”
“留宿皇宫不算住旅店。”二皇子回答。
“呵呵，”雄虫用力磨牙，“很好，我尊敬的将军……我现在能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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