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阿抬头，再低头，再抬头。
面前的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一张桌边聚集了虫族目前已知的全部S级雄虫。
……虽说大家都是以视频投影的模式出席会议。
也幸亏是视频投影，不然一个意外，整个虫族历史都得改写。
他从皇帝开看，旁边是太子，然后是那个已经快要作古的军部老人，疯狂科研员，无情播种机，和他米阿。
“向大家介绍一下，”皇帝在首位微笑，“我们的第六位S级雄虫。他出生时是A级，成年时突破S，现在二十二岁，虽然精神力足够防身、能自由活动，但还不算完全稳定，所以暂时不考虑让他承担繁育义务。”
“至少等到二十四岁。”研究员点头，“不过可以先进行信息素提取。”
“那应该已经提取六年了。”老者跟着皇帝微笑，“小家伙，想必你也认识我们，就不自我介绍了。雄虫都一样，作为履行繁育义务的战友，有什么需要，和我们说就好。就像那个授勋仪式……还跑去和齐卡尤斯喊，傻孩子，你可是S级雄虫啊。”
齐卡尤斯就是二皇子。
“我、我也不知道找谁……”米阿小声嘀咕，“我也没办法……”
“大多数时候，雄虫获取权力的方式是控制雌虫。这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太子摆摆手，“找雌虫还是挺聪明的，嘛，就算他什么都不行，好好当繁育机也够了。”
“说话就说话，骂我干嘛……”繁育机的声音带着困倦，“繁育义务战线一半都是我撑起来的……”
“他可以撑另一半，”太子吃吃笑道，“我们放假。”
“真的吗，”研究员，“我等不及和实验室结婚了。”
“咳，”老者出声整顿纪律，“就是这样，有需求直接和我们说就好，虽然大家看起来很忙，但其实都没什么工作。”
“这个别带我行吗，”研究员的语气和刚才的繁育机一样困倦，“我忙着折腾信息素呢，找我问问题麻烦先给点血做研究。”
“这个带我，”繁育机倒是精神了，“我做的时候完全不影响回消息！”
米阿：“……”
他实在没接触过这种场合，不知道如何是好，僵了一会，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旁边——他们没说不能有其他人在场，所以德塔一直在旁听，只是没有投影。
德塔的表情异常严肃。
“直接道谢。”他在自己的终端上打字给米阿看。
“谢、谢谢各位，非常感谢……”
“真乖。”皇帝对他点点头，“好了，别折腾孩子，让他多休息一会吧。德塔的身体如何了？”
“对了，”米阿一皱眉，“他的精神海——”
“没问题，干涸太久精神力一时治不好，很正常。”研究员打断他的话，“所以你得跟他去前线。”
米阿：“……啊？”
“将军的驻地不会比首都星危险。”皇帝也点头，“关了你这么久，既然决定让你作为S级雄虫参与进来，那也该让你见见其他世面。有些基层的东西，是必须到那里才能看到的。我让洛伦佐和你一起去，他会保护你。”
洛伦佐是那个戴面具的侍卫。
“那不是您的——”
“我们都有自己的卫队。”老者第三个点头，“你还没有雌侍，势力也小，先让洛伦佐跟着吧。等你有了自己的雌侍护卫，再让他回来。”
米阿讷讷不吭声了。他眨眨眼，沉默片刻，犹豫着问：“为什么……放我出来？”
“因为雄虫的势力主要来自于雌虫。”
“……？所以……”米阿看向太子，很明显，继续关着他、让太子来标记德塔才是更符合皇室利益的方法。
“简单而言，”皇帝抿唇笑了笑，“第一个理由是关不住；第二个理由……我那个二儿子为你求情了。”
在虫族，二皇子的地位其实有些特殊。
他是个雌虫，而皇帝的雌虫幼崽浩如烟海，S级雄虫的繁育义务直接导致他每年能多出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孩子，别说雌虫了，雄虫都大有人在。
但他和太子都是皇帝的雌君生的。
对，虽然皇帝有成堆的雌虫，但他也只有一个雌君，还是真的受宠的雌君。
于是，真正的“皇室”只有四个人，皇帝、雌君、太子和二皇子。
从皇帝第一时间让二皇子成为米阿的雌君就能看出，这个雌虫到底有多受自己的雄父宠爱。
但米阿也没想到，二皇子真能在这么大的事上有发言权。
虽说这事肯定是思考各方利益后的结果，但是吧……但是。
二皇子身为他的雌君，为什么要把他丢给别的雌虫啊？！有这么烦他吗？！
承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米阿反而气鼓鼓的，恨不得立刻跑去找二皇子，让他把事说明白。
德塔扫他一眼：“只是他身为A级不适合当S级的雌君、身为皇室不适合当雌侍而已，您别想太多。”
“那他从一开始就别和我结婚啊！……哦，对，雌虫和高级雄虫发生关系有可能突破。哼，让他们搞包办婚姻，不突破也是他活该！”
德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没接这个话茬：“要让您出现在公众场合，必然要给您准备一个合适的雌君。”
“你是那个合适的——啊。”
米阿忽然顿住了。
确实如此。他是为德塔准备的续命雄主，德塔又何尝不是为他准备的初始势力？
只是他怂，他不敢命令虫族的战神。
“我不觉得我现在适合出现在公众场合……”
“谢谢。”德塔的发言和米阿的完全联系不到一起去。
米阿莫名其妙地眨眨眼：“你没幻听吧？”
“您知道为什么要让我换防吗？”
“为了让他们打最后一星期，好抢一个开疆勋章？”
“提出让我换防的就是皇室，他们担心我撑不住。”德塔平静地回答，“在南边，就算我交接到一半晕倒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但在西边，他们怕军队哗变。”
米阿一激灵。
确实，如果德塔在前线昏迷，那舆论会立刻撕裂。觉得无论如何菜是原罪的可以骂德塔硬撑；思路宽一点的可以怀疑有人强迫德塔不顾身体状态发动这一轮战争；思路再宽一点，甚至可以直接把战火引向雄虫乃至皇室，拐到“德塔这个级别，S级雄虫就不能救一下吗”。
这三个思路可以直接导致的结果如下：军队看了觉得这群骂德塔的该死而怒火中烧；军队看了觉得这群人质疑德塔的判断而怒火中烧；军队看了觉得皇室确实该救而怒火中烧。
他们发动叛乱的可能性倒不大，但虫族五分之一的军队，里面充满了德塔的死忠，真要搞事，那实在是有点麻烦。
“世家那边想捞功劳，皇室这边想让我暂时回后方，两边一拍即合，”德塔勾了勾唇，“哦，加上我打得太快，他们觉得这场仗就算临时换防也能收尾。”
米阿愣了半天。
“皇室不觉得不公平吗？”
“皇室不在意区区一个勋章。如果他们想继续用这支部队，那今天我在这吃的委屈越多，之后补给我的利益就越大。但是，有人在意……”德塔又顿了顿，“嗯，荣耀在他人眼里。”
平民的视角。
他自己是从平民中来的，但当他回忆那个视角，却觉得模糊不清。
他理解皇室的安排，也明白这些安排的用意。在那个视角看来，这只是一次调整，甚至是对德塔身体情况的关怀。至于下层的人怎么想、他们苦苦战斗的成果为何被轻易夺去，那个视角并不在意。
然后，为那个视角说话的，居然是生下来就被皇室养育的雄虫。
“本来，大概根本不需要我回来。但您去说，这就变成了一个好时机。对您的安排……其实有两种。一种是把您永远留在皇室的禁锢中，作为控制或拉拢他人的机器。另一种是这样让您在外活动，给您更多的自主权，把您带到其他虫族的视野中。”德塔抿了抿唇，“但是……看似是两个，其实是一个。”
“关不住我。”米阿低声道。
“是的。雄虫对雌虫的控制力太过绝对，一旦开始利益交换，您就必然被发现、被接触，被认为有利可图，或是被爱戴、被遵从。控制您很麻烦，皇室之前一直拖着不放，主要理由有两个，您不到二十四岁、精神力没有彻底稳定，身体情况不适合高强度履行繁育任务；二皇子是您的雌君，但他只有A级。”
“……而把我带到大家面前的话，A级就不够看了……”米阿重复德塔刚才的说法，“和他竞争的S级会很多，让S级来当这个雌君也更合理。那时候再退出实在有点难看……”
“嗯。所以他现在就退出，”德塔的目光有些漂浮，“而既然要把您推到众人面前，就必然给您一个合适的舞台。虽说S级的身份只要公开就能立刻获得好感，但是……在社交中亮相的机会很重要。您由谁带到众人面前、与谁交谈、和谁缔结关系，都代表着您的立场。”
米阿努力回想自己在仪式上都接触了谁：二皇子把他带过去，他拉着德塔，德塔身边是皇帝。
“我是你的势力？”
“暂时可以这样认为。”德塔忽然又不说话了。他的眉头皱起，眼睛扫向一边，足有半分钟，才接下去，“而我与军部绑定。”
米阿目瞪口呆。
他回忆刚才的会议：代表皇室的皇帝和太子，军部的老者，科研者，繁育者，还有他。
“他们想让我接军队？！”
“至少目前看来。”
“不可能啊！我懂什么军队指挥，让我干这个会死的！你的亲亲雄主会变成虫干！”
“……最后那句是多余的。”德塔移开视线。
“我怎么就不是你的亲亲雄主了？”米阿用力捶床，“不是，要是这事和你没关系，我掺和什么？我的主要目标不就是给你发个勋章吗？！”
德塔忽然站起身。
他站在那，似乎忘了自己起身是要做什么。垂落的发丝将阴影挡在他脸上，但米阿依旧能看清，那表情实在不算好。
然后，德塔又安静地坐下了。
“……是吗？”他轻飘飘地反问。
米阿：“……”
这次是他猛地站了起来。
“德塔，”他说，“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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