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我带你见他。
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悠久回荡,齐元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扇宫门前,也不知道门是何时打开的。
更记不清自己摔了多少下,可前面的步伐坚定沉稳,好似有股信念,支撑他着跟上去。
记忆中的宫墙依旧耸立,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齐景宥跌坐在地上,还未从刚才的错愕中回神。
他全身已经被雨水浸透,又流了血,面色也已经有些苍白,加上寒冷的天气,已经看不出血色了。
可他看着俞晚落那张毫无起伏的脸,心疼又难受。
因为他发现了,俞晚落好像感觉不到雨水,也感觉不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一旁侍卫的脸上淋着雨水,都是眉目紧锁,面容拧皱着,雨水浩瀚,引得呼吸也有所急促。
可俞晚落呢,神色上未见有半分波动,任雨水在脸上横流,落进眼睛里也没有眨一下。
他意识到不对,上前去牵她的手,冰冷至极。
“呜!~”他哭了,很难听,像是什么动物的哀嚎。
他一个劲的给她搓着手,“晚落你看看我啊,我是景宥哥哥你不记得了吗,你别吓我,别吓我啊。”
俞晚落说,“你,去扶他。”
“我扶我扶,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我害怕,我害怕啊。”
俞晚落嘴角轻勾,心中泛起阵阵讥讽,“我说了那么多次你有听吗?你背着我偷吃丹丸,夜夜笙歌,行苟且放荡之事,你的耳目都已经被**蒙蔽浸染,你听不见了。”
“丹丸?丹丸我给你吃了呀。”
齐景宥茫然不解,今日皇极观呈上丹丸,可皇爷爷说他大限将至,已经用不着这个了,便随手赏赐给了喂药的自己。
自己舍不得吃,又见俞晚落端漱口水来,就偷偷喂给她吃了。
怎么就成自己背着偷吃了?
他也没私藏啊!
还有后面那些话都是什么,夜夜笙歌?
以前十王叔是带他不务正业了些,可已经改了不少。
再说了,他什么时候行苟且放荡之事了?
可俞晚落的剑又横在了脖子前,他没时间也来不及思考这些了,只能先架着齐元旭,一步步朝宣政殿走去。
“放肆!俞二小姐你在做什么,要造反吗?”
禁卫军已经包围了三人。
齐元旭依旧跪在地上,扯着沙哑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元旭求见父皇,请父皇应允。”
俞晚落瞥了一眼质问的人,“你听见了。”
“嚣张!何其的嚣张!这是皇宫,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我拉下去!这个胆大包天的俞家小姐给本王仗责三十!”
“王叔不能打。”
俞晚落置若未闻,“是不是胡闹,大可来试试。”
说话间,齐景宥的脖子已经渗出了血迹,剑锋也往里行了一寸。
“景宥!”
萱王姗姗来迟,提着袍子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他对齐景宥,还是十分的宠爱的,“晚落你别冲动,有话好说,有话好商量。”
其实他也糊涂了,“你,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咱们景宥的吗,今日这是怎么了?”
齐景宥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了,跪下哭喊着:“父王,晚落妹妹她被鬼上身了,您别怪她,她不是故意的,儿臣没事。”
“鬼上身?宫闱之内,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说真的,您看她的眼睛,可将您和王叔们还放在眼里吗?”
齐景宥这话一揣摩,别有两层意思。
俞晚落的确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一眼扫过去,都是死了多时的人,坟头的草怕都快两尺高了吧。
萱王仔细观察了一下,也察觉到不对了,“晚落?”
一抬眼帘,他居然有种被凝视的错觉,呼吸都不觉一紧。
身旁的永王搭话,“圣上曾下令,德妃以巫蛊之术戕害皇子,罪无可恕,齐元旭身为罪妃之子,不得再踏进皇城一步。”
俞晚落说:“少了两个字吧。”
“什么?”
“圣上当时说的是,无召不得进京。未曾明言,此生不准踏进京城一步。”
“这有什么区别吗,圣上现在没召见他!”
“圣上今日辰时左右曾念及子羡一名,我在身旁侍疾,听得一清二楚,还问了身侧的和静公主子羡是何人,公主说,此乃七皇叔小字。”
“圣上昏迷多日,神志不清,呓语怎能作数。”
“传位诏书是圣上在辰时拟定,那以王叔的意思,也做不得数?”
“你……!”
俞晚落记得,圣上在开始拟定圣旨的时候,因身体乏力,手使不上力,足足拖了好几个时辰,她晕倒的时候,正好听见宫人长呼,“拜见新皇。”
尘埃落定,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她当即一跪:“皇上贵为天子,当守仁义孝悌之心,太上皇时日无多,弥留之际难免挂念唯一在外的儿子,这本是天性,齐元旭此前立下战功,军中曾有表彰,假日时日也要入宫觐见,若守一时规矩,却让天人永隔,定会引起天下人诟病,还请陛下顾念兄弟手足,父子亲情,让皇叔见圣上最后一面,以尽孝心。”
其实萱王也并非肚量狭小之人,只是听御医说圣上撑着一口气,似乎在等什么人,心中难免有所顾虑。
大局未定,他不能轻易冒险。
可现在,他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新皇,就如俞晚落所说,若此番没有让齐元旭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日后文武百官难免颇有微词。
再者他又想着,若因此让父亲抱憾而终,终将是个罪过,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宁,终是松了口,“你去吧。”
齐元旭含着泪,长磕而下,“臣,叩谢陛下恩典。”
雨还在下,齐景宥此刻还在盯着俞晚落想:这是谁上了身?明德皇后还是哪个贵妃?
不对,看样子听口气像是个直臣谏官,怕不是哪个冤死的御史言官吧。
齐元旭进了殿,俞晚落想着,下一个场景又是哪儿呢?
她已经准备好了,随即拿起了一旁的剑。
可忽然间,她觉得有东西划过了臂膀。
那力道把握的很好,入肉三分,未伤筋骨。
只是流了血,也未见什么痛感。
可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眼前迷雾,撕开了那层朦胧的面纱,一切变得清晰可辨起来。
她听见自己越渐沉稳的心跳,在胸腔里沸腾叫嚣。
落在脸上的雨带着丝丝凉意,臂膀上传来的疼痛也随之袭来,她捂着胳膊,茫然又慌乱的看向四周。
憧憧人影,齐景宥急切的神色近在咫尺,“晚落?”
“那丹丸给我的时候,也没告诉我什么用途药效,以为就是平日里皇爷爷常吃的几种,哪想会出这样的意外。”
“也怪我,没想到这点,随手喂给晚落了。”
俞晚落睁开眼,入耳的便是齐景宥的声音。
“想必是皇极观见先皇精神不济,用药猛了些,这原不是你的过错,二殿下不必太过自责。”
说话的是她的母亲陈氏。
昏倒之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痛感,俞晚落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重生了。
重生到了十四岁这年。
这一年,新皇登基,奉俞氏为太皇太后,誉阳侯府声名鹊起,一跃成了盛京城中炙手可热的结交权贵。
可侯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门庭若市,络绎不绝。
俞侯爷一直秉承谨慎行事的做派,加上陈氏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所以内宅院中还算静谧安宁。
外头洒进来的阳光,落在俞晚落的手背上,格外的让人踏实。
十四岁的皮肤,可真白啊。
环顾四周,竟觉得有些陌生,未出阁时的闺房长什么样子她都快忘了。
不过听他们这一言,想来是她殿前失控一事有了定论。
皇极观一直炼制两种仙丹,一为逍遥,又名极乐,二为还魂。
齐景宥郁郁不得志,腹背受敌,心情烦闷郁燥之时,多吃逍遥,此丸能让人身心愉悦,似流连仙境瑶池之间,有乘风驾鹤之快意,乐不思蜀。
她当初为解头痛,听宫人提及此药有多番妙用,也尝试过一枚。
也就是那次,让她感受到此物的可怖之处。
手腕传来刺痛的时候,她意识回笼,眼前也清明了些许,仙君娈童已然不见,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勾上了齐元旭的脖子。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清厉阴沉,冷静如渊,尽显狠戾杀伐之态。
剑拔出的瞬间,青铜香炉应声倒地。
“是谁给皇后吃这个东西的!”
一声怒斥,无人敢应。
宫人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俞晚落浑身发冷。
皇极观的道士是俞太后的人,不会告诉她此物的妙用。
后来她寻宫外的游方道士提炼过这丸,便知此物多有寒食散的缘故。
至于还魂,本是先帝想练就长生不老药,以失败告终后的另一种产物。
因此丹丸药效诡谲,吃死过不少人,便一直称作禁药,但少量服用可使人精神振奋,有回光返照之相,可事后却有诸多不适。
冰冷和燥热便是其中一种。
还会让人觉得精疲力竭,好似虚脱了所有的气力一般。
想来是先帝苟延残喘,动笔迟缓,萱王就想到了这个法子。
那游方道士对‘还魂’颇感兴趣,曾以身试药。
后来也不知去了哪里,再见时,他脸颊两边削瘦了不少,眼眶青黑,颧骨分明,细眯着眼,薄薄的眼帘轻抬,有种懒倦散仙的酡颜醉态。
他说:“此药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邪煞,借**凡胎供自己游乐一回,常人食之,似如多生一窍,无欲无求自然操控不得,若有欲念所求,少不得借疯发疯,借疯发疯啊!”
可那时的自己能有什么欲念呢,不过吃喝玩乐。
只记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呐喊咆哮,与之对峙,挣扎了许久。
好不容易将胸口的猛兽恶龙压制下去,自己也已经冷汗直流,虚软无力,最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可现在,自己重活一世,就如同多生一魂,承载着前世的记忆和不甘,有些东西想压也压不住了。
俞晚落苦笑了声,也罢。
总归是有惊无险,没犯下什么大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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