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惊讶地望着恩尼欧，像是不相信自己耳朵一样。
得到允许后，前一秒还在哭诉哀求的赫伯特立刻站起身，迅速鞠了一躬后，中年商人头都不会地逃跑了。
雷伊本想阻拦，客人的身份使他很难不忌惮主人的决定。短暂几秒钟的迟疑后，赫伯特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望着中年商人消失的方向，被雷伊紧捏在手中的餐叉掉在地毯上——这是他刚才用来威胁赫伯特的锐器。
背后传来恩尼欧的笑声。
突兀的笑声瞬间激怒了雷伊，他转过身，用一种不太礼貌、很容易被视作挑衅的眼神直视着对方，等待他给出合理的解释。
令雷伊感到意外的是，身后的恩尼欧竟然苦笑着摇摇头：“相信我，我并不情愿为你们展示这些不光彩的交易——我不得不说，这就是这片土地上运行的法则。”
他伸出手，指着身后的黄金猎鹰：
“我提到过的，将这只罕见金色猎鹰赠予我的合作者，就是赫伯特口中、用他的家人相威胁的马格努斯。”
在客人惊讶与困惑的复杂眼神中，恩尼欧暂时摒弃了他平时的轻浮：“在这片区域，马格努斯是最强大的势力之一。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我不得不说，有些方面他甚至强于我。”
雷伊皱了皱眉：马格努斯竟然能让一位骄傲到自负的人承认强于他。
“显然，他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却不是个莽撞的赌徒，他始终清楚染指翡翠城的下场，不会轻易对我下手。”
“因此，各方势力在这一刻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在背地里，我们互相暗中算计，在盛大的公开场合，我们却又不得不热情拥抱，互称兄弟。“
雷伊感到了头疼。起初，他曾经怀疑恩尼欧是赫伯特背后的指使者。他特地选择在恩尼欧面前出手，就是要借机观察他的反应。
然而，如果此时恩尼欧提供的信息是真实的，那么他们面对的似乎是更棘手的对手。
西泽尔低下头，喃喃自语着：“马格努斯，马格努斯——”
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充满迟疑：“如果我没记错，马格努斯是那个每征服一处领地，都要斩首敌人，还要堆成人头塔恐吓当地居民……”
恩尼欧再度苦笑着摇摇头：“恕我直言，人头塔只是他最微不足道的恶行之一，比这些更恶劣的行为还有很多、很多……”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雷伊观察到，身边的西泽尔眉头紧锁，他抱起双臂，紧抿双唇——这些迹象暗示着，他正在分析面前的棘手问题。
恩尼欧手掌张开又握紧：“听起来很残忍，有时，对于常年混战的区域，只有天魔般残忍而强大的首领，才能将一盘散沙的部族捏合在一起。”
伊达继续补充：“被他攫取的马格努斯头衔并非经由各个部落同意推选。”伊达语气沉重极了，“某次四年一次的部族聚会上，他亲手斩杀那些对他有异议的首领，强行夺走了象征最高权力的黄金豹尾。”
“赫伯特在你、我与马格努斯间周旋确实可恶，但——”恩尼欧摇摇头，“请宽恕我，暂时无法惩罚他。”
西泽尔叹了口气：“会被视作打破平衡的挑衅。”
恩尼欧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走到禽架下。
此时，黑豹蕾拉正坐在禽架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枯树上的金色猎鹰。
雷伊注意到，在看似悠闲的表象下，黑豹四肢的肌肉高高隆起。
作为回应，体型庞大的猛禽警觉地盯着下方的黑豹，它张开双翅，仿佛随时可能飞出去，用锐利的喙和爪啄瞎黑豹双眼。
双方表面上保持和平，实际上各自蓄势待发。只需一个信号，双方会毫不犹豫冲出去，置对方于死地。这一幕竟成为此地各方势力角力的缩影。
“我能做的就是观察、记录下他做的每一件事，一笔一笔记录在账本上，保留证据，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瞬间，雷伊心中钻出许多疑问：那个时机究竟何时会到来？何时能制止魔王在此地的暴行？正义的践行需要多久，三年、五年，或者是一辈子？
然而，雷伊只能将这些问题藏在心中。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确切给出问题的答案，无论是身为掌权者的恩尼欧、仿佛能窥探人心的伊达，或是聪明过人的西泽尔。
面前的恩尼欧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傲慢青年，也不再是雷伊和西泽尔故事中，从暴君手中拯救受苦受难人民的异国英雄。
他像历史上大部分领导者一样，是各方势力妥协、互相制衡的产物。
“是否可以派人暗中监视赫伯特，保证他不会被灭口的同时，观察他与什么人来往，也许能得到些什么情报。”西泽尔还故意补充一句，“我相信允许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您也是这么打算的吧？”
恩尼欧点点头。
随便找了个借口后，本来计划持续到清晨的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躺在柔软的床上，雷伊再度失眠了。
雷伊意识到，重生后的他失眠的次数似乎变多了。
这一次的失眠又是由于崭新的理由。
他本以为，他已经历经、见证世间大多数苦难。然而，他还是太自负了。这一世，他运气极好，所有问题都被轻松解决，困扰他的是其他人身上无穷无尽的苦难。
他当然可以效仿恩尼欧，躲在亲手打造的豪华宫殿中，沉浸在美食、美酒、歌舞与爱情中，刻意大声欢笑，以此来麻痹自己，掩盖宫殿外的哭泣与哀嚎声。
沉重的大门将苦难隔绝在外，只要醉醺醺的他选择紧闭双眼，不主动打看那扇大门，他就可以欺骗自己，反复告诉自己：城门的那一边，一切苦难从未发生过。
然而，雷伊清楚，选择旁观的恩尼欧并非泯灭人性。他并非从未考虑过，阻止施加于这片土地上的暴行，直到衡量这种义行的代价是他的一切。
第一次失去一切时，心高气傲的恩尼欧选择与向命运宣战，远走他乡的他终于重新攀上权利的巅峰。
当他意识到，他这么做有可能再次失去一切时，当奢华生活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迟疑了，因为他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曾经栖身的黑暗洞窟。
想到这里，雷伊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他并没有资格批判恩尼欧：他也已经适应了被爱意包围的蔷薇色生活。
当他还是个单身汉时，夏天清晨睁开眼的瞬间，他会立刻跳下床。快速冲凉后，立即投入战斗和工作中。
现在，当他睁开眼后，他不在像往常那样跳下床，而是和恋人相拥一会儿，听对方在他耳边说些无聊肉麻的话——当然，大部分时间，他们会体验到一段短暂却热烈的享乐时光。
一想到令人满意的生活可能彻底被打乱，雷伊就感觉到头疼。
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西泽尔“啊，好想做个废物”的感慨。
果然，爱情像是温柔的水，会腐蚀锋利的宝剑，会让人沉浸在蔷薇色的柔情中，不知不觉中失去斗志，变得软弱。
新的发现让雷伊陷入短暂的自我厌弃中。他很快用“至少我还能对自身不堪保持真实”安慰自己。他坚信，正视自身缺陷往往是解决问题、提升自我的开端。
就在雷伊激烈自我反省时，西泽尔突然翻了个身，发出低低的叹息。
黑夜中，低声的叹息打断了正在进行的自我反思，心中的爱意瞬间取代了严酷的反省，雷伊轻声呼唤着对方：“亲爱的，你也没睡着吗？”
黑暗中，雷伊感到西泽尔似乎笑了笑。随后，雷伊感觉到对方手搭在他的腰间，轻轻摩挲着。
几分钟的相拥后，西泽尔终于开口了：“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做个——”
雷伊立即补充：“做个废物是吧。”
西泽尔苦笑几声。
两人间轻松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雷伊沉重地说出了真实的想法：“抱歉，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制作多余的困扰，但……我确实很难无动于衷地走开。”
令雷伊意外的是，西泽尔突然坐起身，发出惊讶的声音：“天呐，你究竟在说什么？”
一道微弱的月光突然打在西泽尔的双眼。借着微弱的光线，雷伊依稀看到恋人眼中的震惊。
西泽尔抓住雷伊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有一些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西泽尔叹了口气：“我们被迫卷入这个痛苦漩涡中，既无法放手，也不甘心忍受这一切。只要活着，所有人都会陷入持久的痛苦中。”
西泽尔俯下身子，凑到雷伊面前，距离近到雷伊能感到对方睫毛的颤动。
“有些人为了金钱和权力，有些人则为了公理，为了良知。”
“但是，我是这些人中最幸运的，因为在这个地狱里，你始终陪在我身边，愿意与我分担一切。”
谢谢黄金小美女的营养液。
上中旬版本更新，稍微沉迷一下下游戏，现在基本收集百分百，我要痛定思痛恢复日更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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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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