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笑着抬起手,用力揉了揉雷伊的头发。
“我应该可以相信你吧,舅舅。”雷伊叹了口气,仰面倒下去。
躺在草地上的他抬起手臂,挡住刺眼的正午阳光:“在绿洲,他们叫我‘龙语者’、‘龙之挚友’、‘挑战魔王的勇士’,在他们眼中,我是英雄。”
说到这里,雷伊自嘲地笑笑:“好吧,其中难免有一些夸张的成分。但是,当我回到熟悉的土地,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我突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佣兵变成了‘魅魔骑士’,‘使用秘术勾引圣徒大公的邪恶异教徒。’”
雷伊用手臂支撑起身体,望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切转变都是如此迅速,我甚至什么都没做。”雷伊小声抱怨着,“与其声称我是魅魔,不如说他是‘魅魔领主’吧,一开始明明是他引诱我。”
说话间,西泽尔那张好看的脸浮现在雷伊的眼前。此时,雷伊心情无疑是沉闷的,当他想起恋人的容颜时,忍不住嘴角上扬,心情似乎也没那么糟了。
小声抱怨让弗朗索瓦发出开心的笑声。随后,他谨慎地打量着周围,确定四下无人后,他压低声音:“我可以相信你吗?雷伊先生,接下来,我打算告诉你一个秘密。”
雷伊用力点头。
弗朗索瓦眨眨眼:“作为一个剧作家,弗朗索瓦只是我诸多笔名中的一个。为了谋生,我还拥有其他的笔名,专门写一些不入流的剧本——一些在三流小剧院中尤为抢手的剧本。”
雷伊惊讶地注视着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笑着摇摇头:“相信我,那些自诩体面人明面上会唾弃我创作的剧本,斥责它们下流不堪,可是,据我所知,那些公开辱骂那些剧本为‘□□、猥亵、血腥、毒害年轻人,应该把作者送上火刑柱,和异教徒一起被活活烧成灰’的评论家们——”
弗朗索瓦凑到了雷伊耳边,伸出手挡住他的嘴巴:“他们会特地挑选一个昏暗的雨夜,穿上他们最厚的斗篷,坐在剧院的最后一排,观看被他们反复抨击、恨不得亲手把作者揪出来撕碎的戏剧。”
说到这里,弗朗索瓦发出开心的大笑声:“我把这个当成是一种认可,因为我知道,这些人甚至没有错过一场。”
在雷伊疑惑的眼神中,弗朗索瓦自豪地挺起胸膛:“除了这些嘴上辱骂、实际上一场都不错过的评论家,富裕的市民阶级也都是我忠实的拥趸,因为——”
弗朗索瓦摊开双手:“人们似乎天然容易被色情、血腥暴力、猎奇畸形的恋情等极富戏剧化的情节吸引。”
“同样的,当他们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情,他们更倾向于相信并传播那些戏剧化的解释。”
“您的意思是——”雷伊望着不远处漂浮着的小船,他并不确定弗朗索瓦的暗示。
“刚才,我给了你一个体面的解释,”弗朗索瓦收起了轻松的笑容,面容变得严肃起来,“现在,我要告诉你另外一个不那么体面、但更接近真实的答案。”
弗朗索瓦深吸一口气:“对那些沙漠的可怜人来说,你是可以带他们脱离险境的英雄,是他们眼中的救星,只要你能改善他们的生活,哪怕只有一点儿,他们就会由衷地赞美你,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喜欢男人或是女人。”
“在这里,”弗朗索瓦不屑地撇撇嘴,“他们眼中燃烧着嫉妒之火,嫉妒你什么都没做,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男人。”
雷伊低下头,揪着脚下的小草,小声解释:“才不是什么都没做,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甚至可以为对方付出生命。”
他抬起头,困惑地望着弗朗索瓦:“至于轻而易举——是他先向我告白的,这算轻而易举吗?”
弗朗索瓦笑了:“在他们眼中,这就是轻而易举。相信我,不要对这些人抱有任何希望,他们才不会听你解释,不会了解你做过什么,他们永远坚信心底那些卑鄙下流的念头,同时将这些恶念栽赃给别人。”
弗朗索瓦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突然抬高声音:
“对了对了,我必须要说点无关的。你知道吗,在你出现前,我的小妹妹多次在信中向我表达忧虑。”
“她说,西泽尔是一个接近完美的早熟男孩,他勤奋好学,聪明却不自大,拥有成熟领主的所有美德。但是,他却有一个无法忽视的瑕疵。”
弗朗索瓦停了下来,等待着雷伊的回应。
雷伊捧场地提问:“什么瑕疵?”
弗朗索瓦十分满意雷伊的回应:“作为一个精力旺盛的青春期男孩,他从未对女孩展示过任何兴趣。考虑到维斯康蒂家的男人里,偏好男人与女人的比率达到惊人的一比一,也许我们应该把他的爱慕对象范围拓宽一些。”
弗朗索瓦摇摇头:“但是很遗憾,他也没有展现出对男孩的兴趣。”
“尤其是当他成年后,当一些同龄男孩已经成为孩子的父亲,每当她试图讨论他的婚事时,总是被狡猾的大公巧妙地回避了。”
“薇罗尼卡曾对我表达过担忧,她担心西泽尔可能是个,”弗朗索瓦眨眨眼,努力选择一个含蓄而准确的表达,“天生存在某些残缺的男人,就是每天清晨起来,无法感受到自然的召唤,无法产生某种本能的悸动。”
“或者,相比于活着的人类,他更倾向于动物、植物或者没有生命迹象的——”
雷伊终于体会到剧作家独特的表达方式:他们热衷于玩各种眼花缭乱的文字游戏,倾向于用最复杂的方式表达一切简单概念。
雷伊摇摇头,模仿弗朗索瓦习惯的表达方式:“在感受到自然的、天性的感召方面,他表现得很出众。”
只不过,有些时候过于出众。
弗朗索瓦张开双臂,抱住雷伊:“当你出现时,你成为薇罗尼卡烦恼的终结者。而且你又是如此英俊,如此忠诚可靠,”弗朗索瓦望着雷伊,发出满意的啧啧声,“如此讨人喜欢。”
雷伊终于理解了,夫人为什么会轻易地接受他们的关系——相比于天生残疾或某方面的怪癖,喜欢男孩已经是相对理想的结局。
“即使是我的朋友拉扎鲁斯,即使他对同性恋恨之入骨,他也毫不犹豫地表达过对你的肯定。”
“什么?”雷伊震惊地望着弗朗索瓦,这绝对是他从未想过的。
弗朗索瓦认真地点点头:“相信我,虽然他是个立场坚定的信徒,也表达过对你们的失望,但他也是个公正的好人,他告诉我,你曾经在一条蜥蜴口中救下他,展现了完美的骑士风度。”
“哦,那件事,我都快忘记了,”雷伊挠挠头,“是头龙蜥,那天我只是恰巧路过。”
这次轮到弗朗索瓦惊讶了,他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天哪,我知道拉扎鲁斯为什么那么遗憾了。要知道,历史上那些被冠以‘屠龙者’名号的英雄或君主,他们杀死的并不是真正的恶龙,往往是强大的龙蜥。”
弗朗索瓦下了结论:“现在,你已经足够与那些传说中的英雄齐名,建议你在那些名号中加一个‘屠龙者’。”
雷伊苦笑一声:“太好了,我即将变成‘魅魔屠龙骑士’,他们大概会声称,我用双眼发射的神秘光线夺走了龙的芳心,引诱龙将我抢走,最后趁它不备,用长矛贯穿龙的心脏。”
不知不觉间,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气氛也变得沉重。
弗朗索瓦叹了口气,抛出了新的问题:“你是否明白,为什么我要将以你为灵感戏剧的角色设定为一对兄妹、或者一对互有好感的男女?”
雷伊摇摇头,等待剧作家的答案。
“在我设计的情节中,在白天,那位风度翩翩的英俊骑士,在纯洁少女面前展现他骑士的风度;夜晚降临,他脱去坚硬的盔甲,像是河蚌脱去坚硬外壳,露出柔软的一面,主动爬上大公的床,成为他隐秘的情人。”
“他抓住每一个人内心的渴望,灵活施展着他的魅力,游走在这对男女之间,将这对男女耍得团团转。”
弗朗索瓦断言:“不得不说,这种迷人的恶人角色绝对能造就一个足够吸引眼球的剧本,观众们恨不得烧死他,却又抵挡不住他反差的魅力。”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弗朗索瓦期待地搓着手,“我敢预言,这一定能连续上映一整年,我极有可能获得好几笔后续分成。”
雷伊睁大眼睛,坦诚地说出真实想法:“是的,连我都想看了。”
面对他人的认可,弗朗索瓦满意地笑了:“你也许以为这只是个猎奇的故事,事实上,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雷伊皱起眉头:“什么?”
弗朗索瓦笑着摇摇头:“相信我,现实中发生过比讲述中更夸张、更离奇的故事。”
雷伊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脑海中某些坚固认知正在坍塌,甚至产生了一个离奇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雷伊指着自己,结结巴巴说着,“在他们的传言中,我也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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