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伊确信,今天注定是他两段人生中最难忘的几天之一。
此时他喉咙干渴,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嘴沙子。他忍不住睁大双眼,不停在数个对象之间来回切换,心情随着事态发展,或冲上山巅或跌入低谷。
在不经意间,他意识到自己竟成为戏剧的一部分。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他以为自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也许身穿棕色戏服、双手举着树枝,扮演背景一棵大树,或是蜷缩在角落,扮演一块巨石。
伴随着剧情不断展开,雷伊终于意识到,他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大树或者巨石,更像是一位留下了大笔遗产的贵族:在故事中,富有的贵族意识到时日无多,他贴出告示,承诺将积攒一生的财富送给揭开他留下诸多谜题的聪明人。
整部剧中,虽然这位贵族从不露面,与他相关的事情却始终穿插在剧情中。人们必须根据他的喜好、经历、刻意留下的线索推测遗产的位置。
在这部戏里,布置谜题的角色往往不是主角,可如果缺失了这个关键角色,剧情将无法展开。
这部由西泽尔与弗朗索瓦共同创作的剧本中,两人像是使用了穷举法那样,牢牢掌控着所有可能。即使是关键角色,雷伊却像被他们操控的提线木偶,只需做一件事:全力配合他们演出。
每到这时,他就忍不住暗自庆幸:还好西泽尔是他的恋人,而弗朗索瓦也是他们的盟友,否则他们注定是最难缠的敌人。
在短短一天内,在恋人和盟友的运作下,雷伊亲眼目睹他的人生发生剧烈的震荡:他不仅从一名平凡的佣兵要摇身一变为骑士老爷。
不仅如此,曾经只有雷伊这一根小树枝、光秃秃的家族树也迅速扩张,变成枝繁叶茂的大树——现在,他已经成为弗朗索瓦繁茂家族树中的一枝。
讽刺的是,伴随着他的地位不断膨胀,他不仅成为弗朗索瓦舅舅的“弟弟”,同时升级为恋人的“舅舅”。
实际上,雷伊很好奇当他摆出“舅舅”架势时,恋人该如何回应——雷伊猜测,热衷于带给他各种惊喜的恋人必不会让他失望。
雷伊忍不住向弗朗索瓦投去敬佩的眼神:后者仍然垂着头,摆出一副“隐藏多年的丑闻突然被揭穿,我该怎么办”的沮丧神情。
这让雷伊想起突然强塞给他的“父亲”,去世的老伯爵。一想起这位已逝的无辜老人,雷伊忍不住心生怜悯:当远在天堂、生前声誉清白的老伯爵看到这一幕后,他会不会满脸通红地跳起来,一把抢走天使手中的闪电,狠狠劈向儿子这颗过于精明的脑袋。
雷伊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去世时太年轻,弗朗索瓦已逝的哥哥也会加入复仇的行列来。
雷伊并不喜欢眼前这些窃窃私语的贵族,但是擅长发现他人优势的他还是找到了贵族的闪光点:撒谎时展现出来的勇气、谎言被揭穿时的镇定,以及失败后继续撒谎的韧性。
在弗朗索瓦和西泽尔共同创作下,他们联手填补了雷伊身世的空白。
虽然夫人现在并不在场,从她昨天的反应看来,雷伊猜测她应该也是这出好戏的联合创作者。
雷伊观察着人们的反应:即使没有完全被说服,绝大多数人接受了弗朗索瓦的说法。
也许弗朗索瓦一个人并不值得他们这么做,但是,当年轻而富有的领主也站在弗朗索瓦这一边呢?
在贵族的眼中,真相永远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特别是与自己无关时。
雷伊的双眼不经意地扫过侯爵夫人。此时她满脸通红,双手紧握在一起,高大的身体不停起伏。
看得出来,此时她心中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一边,好胜的她似乎想要据理力争,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们的谎言,在另外一边,心中的理性劝她考虑揭穿谎言的代价。
西泽尔似乎也察觉到了侯爵夫人的挣扎,他决定在她内心天秤“放弃”那端加一个砝码。
他注视着侯爵夫人,缓缓闭上一只眼,用手指比了个新月的形状。
看到这个手势时,雷伊看到侯爵夫人眼中的震动。几秒后,她突然双眼紧闭,最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当她重新睁开双眼时,雷伊注意到她的眼神平静了许多,甚至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西泽尔满意地笑了。
现在,质疑声被压下,仪式继续进行。
西泽尔挥挥手,示意身边的随从上前。
一排木盒依次被打开,雷伊看到木盒中应接不暇的宝物:金马刺、剑、镶嵌着西泽尔家徽的项链、缀有白底黑点皮草的天鹅绒披风……
依据常识,雷伊猜测这些都是领主赠予新晋骑士的礼物。
西泽尔压低声音:“我打算再送你一套盔甲和一套马铠,实在是太仓促了——”他叹了口气,“只能下次补上。”
雷伊已经受到足够多的惊吓,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小事情。于是他摇摇头,向恋人表示这些已经足够了。
马刺和剑暂时夺走了雷伊所有注意。然而,他没有料想到的是,那件被他忽视的披风竟然抓赢得了人们的心。仿佛从未见过一般,他们睁大眼睛,低声谈论着年轻领主拥有的财富。
“啊,白鼬皮,加冕典礼不可缺少的皮草。”看到披风时,弗朗索瓦又开始用那种抑扬顿挫的语气说话——仪式瞬间多了一位能言善辩的司仪。
作为一种昂贵稀有的皮草,大面积白鼬皮往往是君主加冕礼服不可缺少的元素,贵族一般只能将其作为毛领和袖口的点缀。一般情况下,白鼬皮的面积、完整程度和成色与君主的权势和财富挂钩。
“不得不说,这可是我见过的成色最好的白鼬皮披风,”他挡住嘴,看起来像是压低声音,却用附近的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叹息,“无意冒犯,但您赠送的披风比陛下加冕时那件气派多了。”
弗朗索瓦抬起头:“雷伊爵士,建议您一定要把这件披风藏在只有您知道的箱子里,用至少三把大锁锁住。”
弗朗索瓦又低声补充一句:“千万别被陛下看到,否则他一定会红着眼上门借用,”弗朗索瓦瘪着嘴,“如果你试图上门索要,他大概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被人偷走了。”
西泽尔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抓住披风,披在雷伊的身上。随后去取来那条带着家徽的项链,庄重地戴在雷伊的脖颈上。
完成这一切后,西泽尔后退几步,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低声说:“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我的人啦。”
雷伊即将脱口而出“早就是了”,拉扎鲁斯突然发出一连串咳嗽声。
雷伊当然知道他的意图。实际上,当人们被拉扎鲁斯那双饱经风霜又充满怜悯的双眼注视时,大部分人会快速回顾自己的一生,找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罪行”,最后虔诚地跪在他的脚下,乞求他的宽恕。
然而,作为一名罕见拥有两段人生的人,雷伊当然做过许多错事。唯独爱人和被爱这件事,他从不后悔,他从不认为爱上同性是什么罪行。
拉扎鲁斯的提醒激起了他的不悦,于是他用拉扎鲁斯能听到声音,一字一句恋人说:“今晚,我会在床上,用实际行动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雷伊确信,他听到拉扎鲁斯倒抽一口冷气。
相比于修道士的反应,西泽尔则表现得十分积极。他的双眼闪烁着热情的光,毫不掩饰泛滥的爱意:“那必定是一个令我终生难忘的夜晚。”
随后,西泽尔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
“啊,对了,还有这个。”西泽尔转过身,打开最后一个木盒。
“这是春神村和周边十个村镇的地契。”西泽尔拍拍雷伊的肩膀,“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南方第二富有的领主了。”
再一次的,已经被多次惊吓的贵族们发出几乎掀翻天花板的惊呼声。
一瞬间,雷伊突然想起侯爵夫人提起的那件事:按照领地的习俗,春神村和周围几个村庄往往作为新婚礼物被领主赠予新娘。从订婚那一刻开始,领主们会将礼物拆成三分,分成三次依次赠予新娘。
如今,充当几百年来的新婚礼物后,春神村作为封赏骑士的领地,落在雷伊的手中。
西泽尔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俯下身子:“啊,对了,我可不像那些吝啬的领主,将土地与天空、溪流分割赠予。现在,在所有人面前,我承诺你将完全拥有这片土地,同时拥有领地上所有溪流、森林、矿产、天空、海洋。”
现在,雷伊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他只能从干哑的喉咙中挤出一个字:“不……”
雷伊本想说“这太贵重了,恕我拒绝”,却被突然传来的巨大声响打断。
所有人同时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发现侯爵夫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