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从这一刻开始,关于穴鼠的任何一切都从乌修平身体里飞走。同沈曙雀忽远忽近,夹杂着欢喜与不知道如何描述的慌张的语气相比,那不可预测又必须要承受的痛苦变得黯淡、模糊不清。
当受虐成为生活的主旋律,这中任何一点甜蜜都将征服受虐的可怜人。
乌修平脚步越来越快,他胸口狂跳不止。前方,他亦听到属于女孩们、姥姥们的细语。他放慢脚步,接着越来越慢,他贪婪地注视着前方那堆人群,单单注视着摇篮凸起的半边角。
平叔醒了。
我,要说什么吗?
乌修平完全不知道。他脊背被什么东西刺了下,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抓挠头顶,抓挠脸,好像在整理脸上丑陋的伤疤,将他们一个一个摆放规正。他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嘴唇抖抖索索张开,在三年前告白的边缘徘徊——下水道粼粼波光微弱照耀在男人脸上,他显得天真滋润,似乎重新变成个孩童。
他,会对我说什么吗?
乌修平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心愿。他站在原地,双手整理到衣服。他第一次注意到身上的不得体,手指拉平褶皱,攥成拳后烫七八次,心神不宁地往前走。
平叔知道我对他抱有的心思?肯定知道了。那他知晓这几日发生的情况吗?乌修平飞快巡视自己的记忆,里面乱糟糟一片,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明白。他想同过去得到好成绩那般对平叔挥舞试卷,想同晴空告白般,手捧鲜花诉说爱意。
可他又知晓平叔不喜欢这样。
他对平叔抱有的心思肮脏,下流,龌蹉,令人不耻。
于是,乌修平开始新一轮的挣扎。酥酥麻麻的电击痛感,波浪式起伏抽搐起来,他的手脚与嘴唇,每一块肌肉轻微胀起。乌修平用力地攥紧拳头,数条青筋痉挛在一起。
他听到沈曙雀在呼喊自己,“啊呜。啊呜。”
沈曙雀双手握住他的胳膊,关切又不安。她总是这样,第一个跑到乌修平身边,时时刻刻都在,“怎么了?”
“没。”乌修平低声道:“脚抽筋了。”
沈曙雀狗一样上下嗅嗅,她道:“你不愿意见平叔。”
乌修平能自主屏蔽痛觉,他不想痛时身体上的劳苦都是麻木,真正让他受伤的是心灵之痛。
“我过去惹他不开心。”
“你都不去见,怎么知道平叔不开心。”沈曙雀道:“我不要做你们的传声筒。叶子是这样,燕语姐也是这样,现在你和平叔的事情别麻烦我。”
乌修平想象不出自己与平叔共处的样子,他内心始终记着三年前平叔捂着嘴,几乎呕吐的样子。他甚至没办法同曙雀说更多——例如,前几日,他站在摇篮前亲身体会的幻觉。
乌修平连连哀求道:“阿雀。”
他叫了好几声,沈曙雀却铁心不帮这一回,推搡他自己做决定,“我早知道你留下平叔有私心。你连私心都不敢面对,早干嘛去了。”
乌修平遮掩着脸,愧对挚友。
“我知道。”他声音细弱,“你这样聪明……阿雀,平叔如何?”
“醒了。身体不太好,说话只能说几句。不过醒了总比之前要好。”
“是。醒了总比之前没醒要好。”
乌修平内心重新升起贪婪的期盼。或许,受了重伤的平叔心灰意冷,明白要有个男人照顾他。或许,平叔心怀仇恨,要他快意恩仇后,允许他亲手照顾。再或许平叔心中多有执念……是了。不然人怎么会从断手断脚的地狱中醒过来呢?
乌修平脸上骤然红的白的黑的紫的轮番转一遍。沈曙雀敲打他好几下,才将他从幻梦中叫醒。
她道:“平叔喊你。”
乌修平两条腿软掉了。他用力抓着沈曙雀的手,目光呆滞,那些猖狂的幻想终究是幻想。他再次回忆起那日的幻境,自己抓着平叔残存的肢体,发若狂魔,手脚僵硬,险些迈出最凶恶的一步。
一步天堂。
一步地狱。
乌修平不敢看任何地方,他垂着脑袋,成个瘪了气的气球。沈曙雀牵着他,将他栓在摇篮前,就要离去。乌修平险些哭着叫沈曙雀不要走。
瞧。他就是这么一个没出息又没本事的男人。
他不敢面对平安生。
“……就是这样。”
“你决定就好。”童姥姥和明修女轻声说着什么。她们分别站在摇篮两侧,停止说话,转头同时看向乌修平。乌修平脖颈愈发沉重,几乎只能看到摇篮床上洗得破边的棉布垫子。
平安生走过来。不,挪动过来。他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帮助,被砍断的四肢局促地在布褶中游行。他的每一步都极其慢,沙沙,沙沙像极了某种爬虫的脚步声。但他依旧这样缓慢地前行着。
来到乌修平面前。
“能帮我弄到假肢吗?”平安生道:“不要太贵。游戏前那种就可以了。”他说完这一句,将脸扭开,显然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声音沙哑,“尺寸我可以自己调。”
乌修平伸出去的手讪讪缩回来。
他无措地站着,一时间恨不得自己消失不见才好。平叔对他的冷漠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情理之外。乌修平没勇气看着平安生的脸质问悲剧是怎么发生的,也没办法退出平安生所在的圈子,他垂着手,站着。
地下交织着流水、窃语、孩子们细细的呼吸声,一切都像污水道中弥漫的白雾环绕在肺部。白茫茫中,乌修平看见绰绰人影,而人影的中间是平安生蠕虫一般被砍掉四肢的躯体。
要说点什么吧。就这样站在这里太尴尬了。
乌修平什么也听不到,他感到沈曙雀牵住自己的手,可身体毫无力气。接着他被女孩拖出人群,无数恶臭的味道涌入鼻腔,乌修平憋着的气彻底撇开。他大口呼吸那些臭气,恶心得干呕一下。
“你发什么呆?”沈曙雀给他顺气,恨铁不成钢,“平叔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瞧把你吓的。”
乌修平频频摆手。
沈曙雀道:“好吧。说了你也不认。我们得上去找材料。”
“上去?”
“对啊。”沈曙雀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去找你老板。我去找小道贩子。游戏前时代的义肢也不知道有没有。平叔说他不用特别好的,凑合凑合,能跑起来就行。”
乌修平欲言又止。
他感觉自己错过了很多。他内心真的有万千话要同平叔说,他也有许多困惑与不甘要问问平叔。可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平叔不再修养一段时间吗?”
沈曙雀道:“你真什么都没听啊。平叔说,他这几日睡好了,要复健学走路。”
“为什么?”
沈曙雀真是受够了这些为什么。她跳起来拧乌修平的耳朵,凶里凶气,“因为平叔是个大男人。他才不要一辈子给人照顾。好了。你这下明白了吧。我得找两个塑料袋,外面还下着雨呢。”
乌修平明白。
他想他明白那些话本一样的桥段不可能发生在他与平叔之中。平安生从始至终都没有试想过依靠他度过下半辈子,可他又没有提及任何仇怨,更不过问乌修平一点前尘往事。
他的爱恋,他的幻想在平安生眼中似乎从没有存在过。乌修平心中影影约约地不甘再次被唤起,它像蛰伏在水中的毒蛇,掠起波澜的霎时缠绕在撩拨之人手臂。它冰凉地往上爬,用剧毒之吻吻那人,绞杀那人,听到骨骼断裂,缠绕下气息中止,缓慢地从头部吞咽撩拨之人的尸体。
乌修平用力撕扯那条毒蛇。他控制他的表情,但他无法控制他自己。他好像在与某种不存在之物斗争,精疲力尽。
“阿雀。”乌修平道:“我也一起去。”
平叔不需要乌修平。
乌修平迈开脚步。他发誓自己再也不要管平安生,他与他就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他将身体出卖给穴鼠,他与他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可能。
平安生不需要乌修平。
乌修平追上沈曙雀。她们从物资里翻出两个大塑料袋,预计充当雨衣。片刻,她们又觉得当雨衣太浪费。沈曙雀说,淋一会雨没什么大问题。她们就把塑料袋放下,穿着最脏的衣服,打趣说去外面洗个冷水澡。
乌修平没什么贵重物品好留下。他往手掌缠绕匕首和水果刀,沿着悬梯往上爬。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平叔。
隔着厚厚的水汽组成的白雾,被孩子和姥姥包围的平安生抬起头。他的目光平静,与乌修平接触的瞬间,迅速避开,好像他们是磁铁的两极。那并不夹带任何厌恶,也没有任何爱欲的神态,星火燎原般重新点燃乌修平的身体。
他突然又一次活了过来。
他觉得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糟糕。
他与平安生并不是毫无可能的。
问题是,他现在要去找穴鼠了。
朋友问我,新书是不是双洁?
我:看你怎么定义双洁吧。反正我是不会标的,这个剧情后面很难说他们是什么情况。(ps:不是三角恋,平叔铁直,从没有被掰弯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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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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