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昕冷眼看着他。
她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着平等的关系。
她是罪臣之女,他是乱臣贼子。
“是我失言了。”卫昕举起双手,“我的错。”
“要不是宇文家族的庇护,我不可能这么顺利。”卫昕继续说道,“是我承你们的情。”
“还没到那当口,窦欢的事情暂且不表。”宇文泰顺水推舟,“这几日我们都像炮仗一样,我先回太尉府住几日。”
宇文泰转身,拿着被铺,走进偏室。
五月二十五日。
未时。
太常卿顾分和太后窦欢正在谈着事。
“上次哀家与你谈及的亲事,你考虑得怎么样?”窦欢眉开眼笑。
窦欢提及的是,顾芙与邵典的婚事。顾芙,字尽染,是顾分的侄女。
“流烟,尽染才十八岁。”顾分愁眉苦展,“若是她嫁给邵典,门楣倒是般配,这个年龄相差的是在太大。”
可不是嘛,相差近三十岁。
按照大周守孝期,夫君为妻子只需守孝一年。
“等甘珠的丧期一过,尽染就十九岁了。”窦欢眼神流转,“这嫁过去不是很合适吗?明年四月可以举办婚仪。”
“流烟。这件事情还是搁置吧。窦栾将农奴按照流寇处置,南疆各地的死亡人数连年增加,给我们修宅院的农奴少之又少。”顾分继续说道,“这样下去,州府压不住农奴,金城风声鹤唳,对我们可是不利。”
“南疆的乱象不是一日两日的,知道又能如何?”窦欢拉着他的手,“温栗,不要多想了。”
“多想?”顾分冷汗渐出,“宇文泰不再执着章德皇帝的脉案?你不感觉蹊跷吗?”
“宇文泰要娶梁怡,卫昕肯定是要翻脸的。”窦欢压着声音,“弄不好卫昕要回南疆。只要她回去,我就让她尸骨不存。”
“你太过低估宇文家族的耐心。”顾分摇了摇头,“现在陛下已经疏离我们,我只愿不要再出祸事了。”
锦衣卫。
南疆节度使窦栾来到锦衣卫。
锦衣卫的全体吏员来到正厅,窦栾一行行巡视。
窦栾扫视一眼,看见卫昕。
他指着卫昕,说:“你,出来!”
卫昕正大光明地站出来。
“我感觉你很面熟的。”窦栾摸着肚皮说道。
“锦衣卫经历司张依见过窦司空。”卫昕行礼如仪。
“张依?”窦栾若有所思,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其它锦衣卫吏员默不作声,镇抚方隐趁机溜出大厅。
“你们都下去吧。本官要和张依说几句。”窦栾摆着手。
正厅的大门关闭。
“卫昕,你还活着!”窦栾拽着卫昕的肩膀,只想嗅着她的气息。
卫昕只闻到一堆腐肉的气味,她希望窦栾可以变成一条腐尸。
“司空大人,您认错人了。”卫昕正色说道,“下官是锦衣卫经历司经历,张依。”
镇抚方隐快马加鞭,来到御史台。
他径直走进御史台,看见宇文泰,攥过宇文泰,简单明了:“窦栾去锦衣卫了。”
宇文泰旁边就是校事府的吏员。
方隐看见吏员,恰到好处地闭上嘴。
“卫昕,你知道吗?”窦栾若有所思,“你要是嫁进我们窦家,卫炎就不用死了。”
“司空大人,请问你有向我们张家提亲吗?”卫昕笑脸相迎,“卫炎大逆不道,宜千刀万剐。我们张家虽然曾经与卫家交好,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们张家从不含糊。”
卫昕再次单膝下跪,说:“司空大人,下官是张依。卫昕在北朔已经认罪伏法了,具体详情你可以问御史台。”
“卫昕,你一个罪臣之女,冒名顶替,该当何罪?”窦栾攥过她的手,“宇文泰包庇罪臣之女,应该夷灭三族!”
卫昕的脑袋就快要炸开了!
她快速运转,闻着窦栾身上的酒气和汗酸味道,感觉胸中崩腾,只想作呕!
“窦栾,你诬告本官是罪臣之女,诬告御史大夫宇文泰,包庇卫昕。”卫昕咬牙切齿,“下官暂且记下你这,反坐之罪!”
“你这个小妮子,一年不见,现在居然已经学会自保了。”窦栾死死拽住卫昕的手,“你和宇文泰等着下地狱吧!”
卫昕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窦栾紧张问道。
“太后说我是张依,亲自提升我张依的官位。”卫昕说道,“司空大人说我是卫昕,请问证据在哪?你是要与太后作对吗?”
宇文泰推门而入,后面跟着前任刑部尚书窦艾。
“张云舒,还不快过来!”宇文泰说,“窦司空喝醉酒,胡言乱语,你在起什么哄!”
“他说我是卫昕,我都说认错人了。”卫昕配合说道,“看来我和卫昕长得相像。卫昕死了将近半年,窦司空还在说,可见对卫家,真是念念不忘!”
“兄长,喝醉酒了。”窦艾拉着窦栾的手,“这是张依,您认错人了。”
宇文泰将卫昕拉了过来。
“逾明,你好样的!”窦栾拍着宇文泰的肩膀,“后会有期!”
窦艾架着窦栾离开锦衣卫。
宇文泰关上正厅的门。
卫昕看了看通红淤青的左手,使劲吹了吹。
“手怎么样?”宇文泰走过去,拉着卫昕的手。
“不要你管。”卫昕皱着眉头。
“啧!”宇文泰温柔说道,“小狐狸好没良心。”
宇文泰从怀里掏出丹参羊脂膏,抹在卫昕的伤口上。
“这瘟神专门今日来锦衣卫的。”宇文泰说。
“他来金城,我就知道躲避不了。”卫昕说道,“合着太后为他兜底,我就说他诬告我们。”
宇文泰浅浅地笑:“我以为你要和他玉石俱焚。”
“我惜命。”卫昕眼神流转,“不是为了你,你不要多想。”
“校事府会递呈你和他的对话。”宇文泰说,“你不要多想。”
“校事府的纸张开支,数目巨大吧。”卫昕说道,“校场花费这么多,御史大夫,你有钱吗?现在窦栾想要遥领天下兵马,还要在东闵建造牧场,你们打算怎么样?”
宇文泰慢条斯理为卫昕涂抹膏脂。
“这些条件,陛下是不会答应的。”宇文泰靠近卫昕,“窦栾明日就要回去并州了。”
“今日他要孤注一掷。”卫昕饶有兴趣,“拿我撒气?”
“陛下许他司空之位,赠千金万两,绸缎千匹。”宇文泰说,“短短几日,弹劾窦栾的奏折多达数万本,全都送往御史台,而且还是匿名的。南疆农奴雅西亲自来到金城,状告窦栾,杀良冒功。”
“太后压着舆论,恐怕是不能作数的。”卫昕微微侧头,“中央军不过十二万,大司马调了西凌部队护驾?”
“嗯。”宇文泰点头。
窦栾气哄哄地回到节度使宅邸。
“那明明就是卫昕。”窦栾挣脱开来,“你们说她是张依?嗯?”
“兄长,现在金城内外,传单满天飞,说你杀良冒功。”窦艾叹了口气,“你现在封了司空。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需要低调行事,你还是先回南疆并州。”
“我不回去。”窦栾吃着苹果,“那个小妮子就是卫昕。太后是我的妹子,她还会为我兜底的!”
节度使府外人群汹涌。
“太后包庇外戚,屠杀南疆无辜百姓!”一个百姓拿着布条,“严惩凶手!严惩窦栾!”
“怎么了?”窦艾听到声音,问道。
“百姓聚集在外面,说要严惩司空。”士兵说道,“他们喊着口号,说司空残害无辜,杀良冒功。”
婢女们端了一盆冷水。
“妈的!”窦栾洗了一把脸,清醒片刻,“宇文泰专门跟老子过不去!”
“兄长。张依是宇文泰的女人,你就算要找她的麻烦。现在宇文沪是大司马,名义上管着北衙和南衙。”窦艾宽慰说道,“就算我们城外有两万兵马。一旦你动了念头,杀良冒功,犯上作乱的罪名就安在窦家身上。别说有的没的,太后就保不住你了!”
“嘶。”窦栾咬牙切齿。
申时。
卫昕和宇文泰离开锦衣卫,回到张宅。
“逾明。要是窦栾趁机夺权,金城就会岌岌可危。”卫昕紧张不已,“难道不会吗?”
“云舒,这次窦栾仓促入京,是太后召他来的。”宇文泰仔细分析,“目的有二。其一,窦家人给刘离下毒,刘离尚无子嗣,就算选择,拿窦家的一个襁褓婴儿入了刘家,就算是刘家的,窦欢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其二,这次窦栾认出你的身份,借力打力,你既是罪臣之女且宇文家族包庇于你,你又是冒名顶替,我们家起码要被人夷三族。”
卫昕喝着茶。
“但是太后感觉内心不稳,于是急诏窦栾,是为了镇住朝野,抗衡我们宇文家族。”宇文泰喝着茶,“但是,窦栾杀害南疆农奴,白骨累累。朝野议论纷纷,但是他想要遥领全国兵马,言下之意就是要逼宫,要造反。”
“你们这么有恃无恐,是不是东闵节度使和西凌节度使分别带了兵马?”卫昕眼神流转,“光是靠流言蜚语,是不能吓退窦栾的。”
“是。”宇文泰正大光明。
“我明白了。”卫昕点点头,“那么现在邵海的证人可以派上用场了?”
宇文泰笑而不语。
未央宫。
宫女小心翼翼地为窦欢簪花。
窦欢看着铜镜里的花,怎么看都不顺眼。
“下去吧。”松青姑姑说道,“让我来。”
宫女领命离去。
松青姑姑窦欢头上的花朵和步摇都拿了下来。
“哀家最后悔就是没有斩草除根。”窦欢抹着唇脂,“卫昕来到金城,哀家太过娇纵,居然能让她活到现在!”
“太后,您让她活到现在,是因为从她身上,看到您年轻的自己。”松青姑姑说,“窦司空将农奴杀得差不多,农奴交不起高利贷,弄得他们有逆反心理,只能落草为寇。”
窦欢看向松青。
“现在金城内外群情激涌,太后还不如将窦栾革职,先打发回南疆并州再说!”松青眼神流转,“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1]”
“太后,宇文沪用皇帝金牌,密诏西凌节度使,东闵节度使入京勤王!”松青给窦欢揉肩说道,“锦衣卫如同盲僧,校事府层层筛选。要是窦将军有所动作,那么窦家就要灰飞烟灭了!”
[1]出自春秋战国 孔子《易传·系辞传下·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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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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