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遥起身收卷,正要去添些灯油,却忽见窗棂下的矮案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卷纸简。外封不署,封缝极密,惟一处朱印写着:“熙四·春拟·叁”。
她怔住。
这卷她未收过,也不在今日交接名册上。
乔知遥缓缓将其拿起,心中已隐约明了来路。
这是从梁主官的案上转下的“私卷”—— 没有派送人,没有明令,甚至没有主名,就像一张“只写给她看的纸”。
乔知遥未拆开。
只是将卷平放案前,灯火映得纸口泛起微黄之光。
风穿廊外,雪声未歇,她望着案上那一纸未拆的封卷,忽而意识到——
她已经从“翻旧案之人”,走到了“被选中试笔之人”。
次日清晨,诰录署比往日略静。
积雪未化,道路清寒,署中值录几人因风寒未到,案前空置近半。乔知遥照常入席,仍坐在偏西案边。她将昨日那封未拆的卷置于手中,未动,只等来人指示。
未过辰时,谢瓒从中堂步入,一身朝衣雪纹尚未抖净,足下无声,却径直朝她而来。
乔知遥起身行礼。
谢瓒未言,只将她案前那卷取过,翻转印章一看,唇角略动,似是确认无误。
“此卷昨夜自梁大人案边转来,”谢瓒淡淡道,“无主批、无首署,落款处空。”
乔知遥一怔,未答。
谢瓒却已将卷递回,语气不轻不重:
“落款,由你决定。”
短短一句,却如笔锋破纸——落款看似只是寻常,却不是要乔知遥照例署名,而是要她下笔判断,这段记述,最终该归入谁的名下。
原本她无权触及的案卷,如今落笔却归她决定。
乔知遥接过那卷,指尖微沉。
这一刻她明白了——
她已不是那个只在边卷抄字、附注的抄写人,而是被允许决定一纸卷宗“定稿者是谁”的执笔人。
而这,正是权力的最初形式。
谢瓒望了她一眼,目光平静:
“写之前,想清楚。此卷写下去,便算你接了。”
乔知遥点头。
灯下微光照着她的侧脸,素衣浅色,神情极静,只有眼神里那一线雪光未散,像是自昨夜走来的残霜未化,又像是下一场风雪的前兆。
不远处,梁秉昭于内堂翻阅昨日交卷副录,目光扫过乔知遥所写“原稿待考”四字时,手指微顿。
他未语,只将卷搁回卷架。指尖在纸脊上一顿,似在定某种评判。
他低声自语,像是随手落句,又像是落在某个盘棋之上:“她落了第一笔。”
而更远处,顾之晏自枢密外廊而出,立于宫墙之侧。雪后初霁,宫道未扫,远处诰录署屋脊泛着微光。
沈律随在身侧,望了眼方向,低声道:“她昨日落笔落得太深,已有几家官署借题提问。”
顾之晏闻言,未即作声。
片刻,他才道:“她那笔不是冲着人去的。”
沈律微一沉吟,道:“那她是冲着什么?”
顾之晏目光未移,语气平静,像是陈述,又像是回应某个旧识之言:
“她是从雪里走来的。”
说罢,他望着诰录方向停了片刻,仿佛要将那道光下之人彻底收进目中。
手中半卷纸,轻轻一合。
顾之晏转身入廊,脚步极稳,像是一子落定,不再回头。
风拂衣角,雪光折檐。
一笔落下,诰录记人。
一子已行,中枢入局。
雪未停,灯未熄。
那道身影,还在廊灯之后,却已然入了棋心。
不知不觉就到第六章啦!本章主要为阿遥“试笔线”的关键转折节点。
关于“那页卷不是被烧了吗?”的问题
在顾之晏那一幕中,他确实将“原稿待考”的一份副本丢入火中。
但那并非乔知遥原写之卷,而是枢密署属吏调阅的“旁录副件”,即用于内部参阅的非正式抄件。
顾之晏将其烧毁,并不代表他阻止此事进入审录流程,而是在表态:他知晓此事,并选择不干预它在诰录署的自然流转。
与此同时,乔知遥所写的原卷如常送入诰录署主审线,被梁秉昭阅至,并留下“她落了第一笔”的评语。这说明她这一笔已真实进入了宫中正轨记录系统。
还有就是梁秉昭的正式登场
本章首次明确引出诰录署主官梁秉昭。
他代表宫中“文字裁定权”的最高阶,即所有旨文、赈敕、调令等最终所出之言,是否存留、是否成立,由他审定。
最后就是当前已登场的权力体系结构
目前剧情中已明确登场的三方权力系统如下:
一、枢密系统(兵政核心)
由顾之晏主掌,沈律为其随行案吏。
他们掌控的是中枢政务系统中最核心的部分:调令的放行、兵账的卷册、涉密文稿的出入与否。顾之晏并不直接插手诰录事务,但他拥有决定“哪些卷宗被调出、谁可以看到什么内容”的实际权力。
二、诰录系统(文诰中枢)
由梁秉昭主审,谢瓒为其首史。
这是宫廷中负责整理、审查、拟定、封存所有“官方言辞”与“诰旨书令”的系统。无论是调银、赏官,还是诏狱赈灾,最终的文字定稿皆需通过诰录署核准。
梁秉昭是其中枢之眼,掌握“哪些话可以说”“哪些字必须删”;谢瓒则是传话之笔,递卷之手。她奉命传卷,不言评判,却深知每一笔去向何人,落于谁前。
三、实录协修组(表面岗位)
乔知遥目前的职务,属于“实录馆协修”。
这是皇朝文书系统中地位最低、工作最繁杂却又最接近旧案真实的岗位。她每日所做,不过是“翻旧录、誊副本、比正文”,然而,正因为她不属于任何一线,她看到的是交错错位之处,也是她能落下“不合例、疑未审”的唯一空隙。
从她第一次落笔“原稿待考”起,她就从“只誊他人所写”的协修,变成了“有人看她怎么写”的试笔者。
好啦,这就是目前出现的三大体系,用简略版的话来说对阿遥的影响就是:
顾之晏负责“放卷”,试你;梁秉昭决定“收卷”,评你;谢瓒递卷,沈律看你;
而你,乔知遥,正在这张纸上,一点点落下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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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雪落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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