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凝一口气逃到了10楼，小心翼翼地从猫影中出来。
这层以上没有亮灯，漆黑一片，他猜测应该是楚眠这批有双休的员工的工作地。
格局与六层有很大不同，幽深的长廊分为左右两区，左区又分为许多间独立的小型实验室，右区是一个整体，里面是一排排装满营养液的玻璃箱。
玻璃箱内是插满各种导管的人的身体。
从前往后，年龄递增，最前排是成型的婴儿。
身体保持蜷缩状，肚脐处插着粗长的导管，川凝不清楚这些婴儿是否还会继续发育。
再往后走两排，头顶的红色指示灯就变成了[1-5岁]，之后以此递增，男女老少都有，美丑各异，只不过整体数量不多，空置的营养仓占多数。
川凝走到尽头后原路返回，又看到了那条鱼。
这次周围没有任何人，连灯光和月光都没来打扰，只有头顶的红字标牌，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水做的鱼被红光照亮，颜色像封荆的眼睛。
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条鱼身上，屏息凝神，走过一排又一排影响仓。
九步，又九步……
他有一瞬间期待这条鱼能够像凶巴巴的水环一样，钉在自己的耳朵上。可漂亮鱼却始终不靠近，不近不远的游着，不触碰他任何一块皮肤。
第八十一步，漂亮鱼尾游过他的耳侧。
川凝倏然站定，猫尾的骨刺岔开，迅速抬起双手，一把将漂亮鱼捕进手心里。
很奇怪的触觉，像是抓住了一团凝而不散的冷水，那条鱼在手心小幅度挣扎，鱼尾有一半露在外面，随着挣扎的动作轻轻扫过他的小指。
川凝在抓住的一瞬间想将它立刻吃掉——
他忍住了。
紧接着就觉得后脑勺一瞬酥麻的凉意。
封荆在摸凶巴巴。
没有温度的五指伸进猫的绒毛里，很深，直到指腹触及皮肤才停下，然后慢慢下移，到脖颈，到脊背，缓慢地，最后到毛茸茸的白尾巴。
他的长毛尾巴里藏着锋利的银白骨刺，骨刺岔开又有长满排刺的鱼鳍。
封荆这样摸过去，一定会被刺伤，摸出满手的血。
他这会儿一定又在清理。
川凝通过猫眼看向封荆。
果然，尾巴处很快传来水流包裹的凉意，从尾根到尾尖，流淌过每一根绒毛。
他知道他会和每一只猫都有通感吗？川凝苦恼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对应着，他又在乎起自己手心里的那条鱼。
封荆会和这条鱼有通感吗？
如果有他又能做些什么？
除了更紧地抓住外，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他一松手，鱼就会从手中跑掉……
——川凝低头看着自己的鱼。
手指一根一根慢慢张开，束缚的力气一点点松懈，他慢慢松开了手，看着红光重新落在漂亮鱼身上，透明的身体一寸寸染红。
“你自由了。”他勾起嘴角，轻声对漂亮鱼说。
漂亮鱼却没有离开，柔软的鳍小幅度摆动了几下，它开始蹭着川凝的手指游动。
第一圈带起了细微的凉意，第二圈弧度大了些，手指直接穿透鱼的身体，溅了一手刺骨的水花，第三圈……
鱼尾重重地拍打在掌心，整条鱼破碎成四散的水珠，刹那间弥漫到整个收纳间。
紧接着，似乎有银白的月光照在水珠上，每一颗水珠都在银光下晃动、伸长，变成了一条条银白的鱼。
这些水做的鱼却不再映照红光，它们身上仿佛长出了一层银白的鳞片，在偌大的红光空间里白磷萤火一样明亮着。
川凝的眼睛被这些亮光点缀得像倒悬的银河。
猫影被银鱼吸引，一只接着一只从影子里跳出来，露出爪牙和骨刺，欢快地捕捉着空间里的银鱼。
银鱼一条条碎裂成水花，声音很轻，像水珠弹落在海面上，一声接着一声。
川凝眼中闪过一抹惊慌，终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像是被水珠声吓到了一样，立刻化作一只猫，眨眼间跳上高处的通风口。
他比所有的白猫都要大一些，白毛更加细密，通风口处的空间很小，只够他并拢猫爪蹲坐在上面，蓬松的长尾垂在墙面上，时不时紧张地勾一下。
他就像一个外来客，尖翘透粉的耳朵谨慎高竖，冷眼打量着脚下银光粼粼的乐园。
尾巴与耳尖传来丝丝缕缕的灼痛，蔓延出来的深红纹路开始腐蚀他的身体，川凝才恍惚发觉，自己已经盯着这片鱼海看了很久了。
他不再理会银鱼和猫，转身没入一片阴影里，径直上了11层，脊背贴着墙面，确信没再有银鱼跟上来，才轻轻松了口气，查看起周围的环境。
猫抓鱼是天性，喜欢也是。
可他既不想撕碎他，也不打算喜欢他。
川凝认真查看着的眼前的环境。
这里与第10层没什么不同，他对相同构造的独立实验室并不感兴趣，于是径直走入了右区的收纳室。
还是一模一样的年龄排列，却很少见有空置的营养仓，川凝看了几排，突然发现了另一个现象。
关在这里的人体都很漂亮，无论男女，身材容貌都各有优势，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是能够吸引回头率的大美人。
他突然想起六层的存尸仓，里面有一个叫部分基因冷藏区。
这里恐怕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克隆范畴，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各种优异的基因拼合而成的人造人。
川凝又往上走了几层。
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改造特征越来越明显，营养仓的指引标也不再以年龄划分，而是变成了物种——
双性人、兔人、犬人、猫人……
川凝在猫人几列站定，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
什么型号都有，大的小的，猫脸人身的，人脸猫身的，还有只长着猫耳和尾巴的。
川凝在一只黑猫面前站定。
应该是融合了短毛黑猫的基因，他的尾巴很长，油亮好看，耳朵上的尖翘不明显，晃眼看去更像是圆弧状，他的双腿是细长到病态的黑猫腿，生殖器上带着软刺。
营养仓上标注了年龄，17岁。
他像一只好看的小豹子，但脸又精致脆弱，与黑豹的气质不搭。
川凝盯着他看了很久，就像在看玻璃盒中的瓷玩偶。
突然，瓷玩偶缓缓睁开了眼睛。
瞳孔是黑色的，逐渐落进了几点幽暗的红光，眼睛由无神到聚焦，轻轻落在川凝身上。
紧接着，他像是看到了新奇的玩具，圆弧耳朵轻轻一抖，脑袋歪了歪，整个身体都贴在了玻璃上。
他贴得很近，清透的眼睛里映出了川凝的样子。
银发，红眸，一双尖翘的白耳朵。
川凝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才发现猫耳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
他迅速将耳朵藏起来，又与黑猫对视。
黑猫像是看到了新奇种，眼睛里的光更亮了，犹豫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川凝的尾巴。
“…………”
川凝又把尾巴收起来，感觉自己也像个遥控玩偶。
他没再理会黑猫，转身打算离开。
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两声细微的闷响。
很轻，在寂静的收容室里却格外刺耳。
“咚咚——”
川凝停住脚步，回头。
黑猫在敲玻璃，目光追着他。
川凝读不懂这幅神情意味着什么，似乎在恳求，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挽留。
黑猫的脸很漂亮，弯眉蹙起来的时候，解读出什么情绪都不过分。
他甚至觉得他生出了灵魂。
难怪会有这么多人定制改造种，连他看了都觉得喜欢。
秩序与人性分崩离析，资本做着它们该做的事。
“你想不想要一具身体？”他轻声问009，“把灵魂装进去，那样所有人都能看到你。”
009没有回答，他栖息的猫影不在这里，在隔离医院，守在楚眠的影子里。
有不想听的东西时，他就会躲起来。
他今晚一直都不在。
但川凝知道他的答案。
他不再管黑猫，脚步不停地离开了收容室，漫无目的地逛到了左区。
那里全是独立的小型实验室，又或者叫办公室，门上标注着工作者的名字。
他一间一间看过去，没找到楚眠的名字，于是继续往上走。
楚眠的办公室在18层，指示牌出现了变化，这里显示着另一个名字。
[天机·天堂岛]
权限也在提高，几乎每一小段距离就会出现一段通行权限，门上也不再设计玻璃窗。
好在川凝不需要走门，但为了避开红外感应，他没有现身，维持着猫影的状态进入楚眠的实验室。
钻进来的一瞬间，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惊讶抬眸，看到了封荆。
他立刻从猫影里跳出来，将封荆上下左右打量了整整三圈。
“……凶巴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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