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各行有个长,文武有强将,制瓷有瓷王……”
老齐年过五旬,虽然没儿没女孤身一人,但整日都乐呵呵的,眼下和秦挚一前一后推着木车,嘴里仍不忘哼着小曲。
也不知是不是那曲调太过魔性,反正马祥也不知不觉跟着哼起来,等到意识过来时,却发现一旁的麻田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看我做什么,有那闲工夫不知道观察周围环境啊,平时那些侦查术都白教你了?”
说罢抬腿欲踢,麻田赶忙侧身避过,转头吐了吐舌头,随后一溜烟跑到队伍前方探路去了。
马祥这才满意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刀,抬眼环顾了一下路旁的丛林,见风平草静并无异常,才略微放下了心,快走几步跟在队伍后面。
……
在店里的几人也没闲着,姚秀楠自告奋勇接管了孩童们的制瓷教育工作,周大伯还在厨房里忙活众人的晚饭,账房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记着帐。
而作为老板的何秋月,自然也是身兼数职,除了上午的日常教学以外,在下午还要担负起金牌销售的责任。
这段日子下来,邻里八乡都知道何掌柜是个不一样的,从不差别对待,永远对人都是笑呵呵的,甚至逛一圈下来,还能赠不少瓷瓷罐罐。
虽说这南巷现在还只开了这么一家,但下了工的还是愿意多走几步路,来店里逛逛,就算买不起,开开眼界也是极好的。
尤其最近开了免费培训后,来的人更是翻了两番,经常在巷子里排起了长队,惹得隔壁街米家总店的米老板气得直跺脚。
许是顾及着薛请安,米老板最近收敛了不少,虽说也会派手底下的小厮过来捣乱,但也都是些小打小闹,比起从前日子还是好过了很多。
若说美中不足的,那也就是与北疆夷族的互市还是没有恢复,即使偶尔会有一两个夷族商人,也都是偷偷摸摸地来,订好货后马上急匆匆地走,别说互市了,连话都说不了两句。
但何秋月都是客客气气地招待,无论佣金高低都认真对待,不仅提前完成,还会在临别时赠送一个中原特色的瓷碗作为纪念品。
久而久之,交易了一两次的夷族商人也不那么拘束,时不时也会混在人群里参加制瓷培训。因着他们悟性高又和气,街坊邻居也渐渐变了看法,有时候他们不戴兜帽也没那么排斥。
就像现在,何秋月路过的一伙桌案前,就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夷族商人,正用蹩脚的中原话艰难地和旁边的大伯沟通。
“泽离……米由上豪油……”
“什,什么?你清楚点说。”
看着两人急得面红耳赤的模样,何秋月忍俊不禁,然还未待她开口,就已有人出言相帮。
“老伯别急,应该是‘这里没有上好釉’,小兄弟看我说得可还对?”
那夷族商人仿佛看到了救星,眼泪汪汪地狂点了几下头,随后用方言快速说了句什么,但何秋月没有听懂。
“他说可把他给急坏了,非常感谢。”
迎着何秋月好奇的灼灼目光,薛清安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才开口翻译。
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何秋月更感兴趣的是他竟然还如此精通羌族方言,于是询问其中原因。
“也没有什么,幼年时跟父亲随军在北地呆了一年。也算不得是精通,只能勉强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说还是不会说的。”
原来如此,何秋月还以为他是为了适应当地,在短时间内学会一门方言呢,不过这样也很是厉害了,不愧是能当探花的人。
“薛大人拨冗前来,不如一同看看最近运营的情况,再给点改进建议?”
面对何秋月的盛情邀请,薛清安自是欣然答应,负手跟在身后,往另一张桌子走去。
方才那个夷族商人见两人走远,仍是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莫非他刚才说的不是简单的话吗?
他明明说的是何掌柜的郎君果真非同一般,怎么翻译成了什么急坏了非常感谢?
直到又被身侧老伯拍了一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放好釉瓶,心里默默嘀咕。
下次可得忍住了不说方言,这次算捡到了,万一下次被误解成坏话,他可是几个脑袋都说不清啊!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后院,这是安置瓷窑之所,也是何秋月最近想要改进的地方。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举起和秦挚研究的简易温度计,一边详细的介绍。
“这是水银计,可以测出大致的温度。有了这个烧制的火候以及温度就有了保障,日后不仅能加大成功率,还能减少火灾伤亡。”
然而等了半晌却并未得到回应,她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薛清安双目微滞,虽说望着温度计,但思绪已经不知飘到了哪里。
“薛大人?”
轻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应答,何秋月遂先收起了温度计,慢慢后退两步去看准备烧制的瓷胚。
“夏逸前日寻我,说已经得到你和伯父的认可,想于明年开春提亲……”
身后之人冷不防开口,不同于平日里的平淡温和,声音里多了些踌躇,准备好的话也只说了一半,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冒失,略显突兀地止了口。
何秋月停下摆弄瓷釉的动作,愣了愣,慢慢起身回望过去,却不自觉被那双深潭般的双目一刺,微微移开了视线。
“确有此事,我和阿兄的亲事一直是家父一块心病。夏逸为人亲和,与我爱好相通,又理解我的追求,是个极好的人。”
何秋月并不想成亲,但前几日接连撞见父亲偷偷咳血,再加上他以此作为看诊的要挟,她和阿兄才都松了口,只得答应了下来。
她不愿违背本心,更不愿平白耽误了别人,所以昨日与夏逸私下会面,坦白了实情。
在她诚肯道歉后,夏逸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主动承诺帮她打掩护,等何父病好若是对他仍无感情便只当兄妹。
互相把话说开后,两人反倒更加放松,从天文地理聊到诗词歌赋,何秋月甚至觉得,夏逸是一个具有现代精神的青年,不拘礼节,不惧世俗。
薛清安不知其中缘由,前日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就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裹挟,让他无法专注做事,甚至在刚才忍不住问出了口。
眼下得到这个回答,更是如一盆冷水浇在心上,阵阵凉意覆盖全身,他双唇颤了颤,耳边传来自己艰涩的声音。
“得一知己不易,那便在此恭喜姑娘了。明年开春若我还在……定是要去讨一杯喜酒的。”
何秋月听出了话语的几分不对劲,但也并没有多想,只当他许是要提前离开耀州,眉眼弯弯,笑着答应下来。
“秋月倒不是差那一杯酒,只是大人届时若能高升,在洛阳遥祝也是一样的!”
对面厨房炊烟四起,淡淡的香气蔓延开来,夕阳西下,满是一派温暖祥和。
薛清安伸手裹紧颈侧的披风,也回了个大大的微笑,声音中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
“那是自然,无论我身在何处,都是盼着姑娘好的。”
……
约莫戊时刚过,秦挚和老齐就推着车子慢慢悠悠地回来了,正巧赶上周大伯往桌上端最后一道乌鸡汤。
“一边去,还没洗手吃什么吃,也没人跟你们抢!”
姚秀楠“啪”地一下打在秦挚手背,空气中顿时飞扬起一小缕烟尘,秦挚忙揉了揉红肿的手背,歪头看向捡了块鸡腿大快朵颐的老齐,颇有些不满地小声嘀咕。
“都是赶了一天的路,凭什么你只管我,老齐不也吃了?”
见他还敢顶嘴,姚秀楠柳眉微蹙,嫩白的手指点在他的脑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老齐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现在就一副粗糙汉子的模样,往后还不发烂发臭?”
“我发烂发臭我乐意,谁要你管啊!”
于是,等何秋月几人回到大厅时,见到的就是鸡飞狗跳的一幕。
秦挚在前面抬步狂奔,身后的姚秀楠提起裙角,随手拎了把扫帚紧追不舍,战场很快从前屋延伸到后院,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老齐和老周对视一眼,随后又齐齐意味深长地看向何秋月,仿佛在说,你瞧,来了对欢喜冤家。
薛清安因着有事,便也就没有留下用饭,打了声招呼后,就跟着守在门口的马祥一同离开了。
闹了好半天,才终于分了胜负,待少年用皂荚细细洗过手后,少女才满面得意地收了拽在他衣领的手,笑嘻嘻地上了桌。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的老齐举起那温度计,对着光瞧了又瞧,半晌,啧了啧嘴,发出了一声感叹。
“不服老真是不行呦,这么个小东西有那么大用!”
老周又干了一杯酒,听到这话也呲牙咧嘴地大笑一声,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不说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喽!就咱这些老家伙,莫说是研究,就是用都用不利落。”
“两位大伯真是说笑了,秋月只是想些偏方取巧,要论真功夫还得是你们这些前辈呢!”
听何秋月这么一说,两个老人家瞬间露出了笑意,三人没再说话,只是对饮一杯。
突然,门环被人轻叩,传来“砰砰”两声脆响,老周离门口最近,也没动身,只是吆喝了声打烊了,明日再来。
殊不知静了一瞬,门环又被人轻轻叩响,这次,同时传来了男子低低的声音。
“是吗?可在下有桩买卖,今日非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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