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琰回到家的时候,陈天成正在客厅等他。
“今天回来这么晚?”
陈琰态度冷淡,随口“嗯”了一声,没过多解释。
他不常见到陈天成,之前陈天成还没成名的时候就在自己的工作室搞创作,为一幅画早出晚归。
现在随着他身价上涨,画的价钱变高了,不少艺术展览和活动也总是邀请他,长的时候三五个月都见不到人。
加上他跟于佳玉聊完离婚的事情,哪怕回了家,也多半是半夜回来,在沙发上蜷缩一晚。
陈琰回房换衣服的功夫,隔着房门听见陈天成闷闷的声音:“我跟你妈商量好了,这个月去把离婚手续给办了。”
闻言,陈琰脱衣服的动作一顿,没说话。
半晌,房间里都没有声音,陈天成如坐针毡,站起身屈指轻叩了两下房门:“小琰?”
门猛地被打开,陈琰仍背着包,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径直走到茶几前喝了口水。
“你要去哪儿?已经该吃饭了。”
陈琰不答话。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陈天成表情无奈,声音也放得很低,“可是你要知道你妈的态度,她现在语言学校也读完了,学校申请也通过了,我们没理由再留住她了。”
“更何况——”
“不用再跟我说了,随便你们。”陈琰咬紧牙齿,出声止住了陈天成要说的后半句话。
他换好鞋,抬脚出了家门,快步下了楼梯。
天气变冷了,太阳也落下得很快。
天边只剩下一点点余晖,天空逐渐变成冰冷得灰蓝色,陈琰背着包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在头顶的路灯亮起来的一瞬间,在临街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盯着道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行人,有一瞬的茫然。
其实他知道陈天成想说什么。
他是想说“更何况我们已经拖累你妈太久了,该放她走了。”
这话陈天成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于佳玉和陈天成是大学同学,两个人同修艺术系,一个学雕塑,一个学油画。同样热爱艺术两人一见钟情,随后便是结婚生子。
婚后,陈天成继续追求自己的理想,而打理家务照顾孩子的任务很自然的落在于佳玉身上,她在一所中学教学,虽仍是艺术科,但总归大材小用。
柴米油盐的生活消磨掉两人的爱意,两人起点相同,明明有着相同的热爱和追求,而陈天成在事业逐渐成功,说于佳玉内心没有任何不平衡,那是假的。
在这份不平衡没有变成怨恨之前,在对彼此还留有感情的时候,两人最终选择协议离婚。
陈天成也自知对妻子的亏欠,在财产分配上给出了极大补偿。
相当体面又无可奈何的结局。
所有人都没有不满,除了陈琰。
陈天成说的话是对的,他们父子没有理由再用亲情来捆绑于佳玉,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于佳玉走。
但是陈琰不想,他不愿意那么乖也不愿意那么成熟。
他想让于佳玉知道,他会打架、旷课和惹事,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会不断闯祸的少年。
他还需要她。
陈琰坐在长椅上,烦躁得闭了闭眼,而后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知道两人要离婚时的场景。
他们并非没有给他缓冲和接受的时间。
时间大约在一年前,当时是陈琰的生日。
陈天成为了他的生日特地赶回来,他们一家人一起吃了饭,吃了蛋糕还吹了蜡烛。
因为在兴头上,陈琰提出也要跟着喝酒时于佳玉也没有拒绝,只是提醒他只能喝一点点,第一次喝酒要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给他点了一杯低度数的巧克力葡萄酒。
陈琰笑着满口答应。
但于佳玉不知道那并不是陈琰第一次喝酒。
他很久以前就跟杨多一起偷偷尝过了酒精的味道。
他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因此他把生日那天当作他人生里第一次喝酒的日子。
陈琰不喜欢酒的味道,可那天还是趁着于佳玉不注意多喝了很多陈天成杯子里的酒。
吃完饭之后,没喝酒于佳玉开着车带着陈琰父子回家。
陈琰在后排醒了一次,觉得车厢里十分闷燥,于是嘟囔着要打开车窗,随后就又醉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一片漆黑,他躺在床上身上搭好了被子。
陈琰在半梦半醒间起身想去洗手间,走到门口,客厅的光亮顺着门缝透过来,紧接着父母谈话的声音也随即透过来,两人正在商量离婚的事宜。
他在黑暗里站在门口,脚步无论如何都挪不动。
直到他的两脚站得发麻,酒精带来的呕吐意在胃里翻涌,陈琰打开房门,走到卫生间。
他吐了个天昏地暗,漱完口后抬头,镜子里自己眼睛充血,生理性的眼泪有种在眼眶里很明亮,衬得瞳仁异常黑。
陈琰低了低头,抬手随意揉搓了两下自己的脸。
是滚烫的。
陈天成两人没料到这样的场景,两人面面相觑,连去洗手间看看陈琰都忘了。
陈琰处理好从洗手间走出来,在两人的注视下默不作声地走回房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重新躺回床上闭紧了眼。
不久,他听到客厅灯具关闭的声音,随后隔壁的房门也关上了。
他睁开眼,在床上摸到了手机,点亮屏幕,时间显示00:02。
两分钟前,他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
胃里的空虚感中断了陈琰的思绪。
他坐在椅子上,这才发觉公园和街上的行人变少很多,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抬手从口袋里摸手机,又摸了个空。
他忘带东西的这个习惯真该改改了。
陈琰又起身,想从背包和全身的口袋里找出自己的钱包。
两分钟后,他老老实实地再次坐下了。
手机和钱包都没带,打电话给杨多让他来接自己的计划落空,也没办法打车回去。
陈琰饿得胃有些发痛,又只得坐在原地,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往回走。
偏偏这椅子也不舒服,靠背的角度坐得他后背生疼。
他伸直了腿想让自己舒服一些,然后很自然地从自己的鞋子前缘看见了另一双鞋子。
那是一双亮闪闪的按扣小皮鞋,比他的白色球鞋要小不少,规规矩矩地并拢,鞋尖缀着的两个蝴蝶结正对着他,白色的短袜再往上延伸,是一节细白的小腿。
陈琰一抬头,易折星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正站在他面前,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
“……”
陈琰愣了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然后平静地吐出了几个字: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因为是周五,易折星换下校服,散着头发穿了件及膝的白色裙子。
她头发乌黑,肤色本就白皙,加上一身的白裙,在黑夜里显得周身都有种淡淡的冷蓝色。
冷不丁一看,确实鬼气森森的。
“我家在附近。”易折星说。
陈琰转头看了看四周陌生而气派的楼宇,原来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你怎么在这里?”易折星说完,就该提问陈琰了。
陈琰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拿起背包起身:“来这附近吃过晚饭休息一下而已,我该走了。”
话刚说完,他的肚子就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响。
“……”陈琰离开的脚步一停。
易折星眨眨眼睛,对他说的话毫不怀疑,只是表情好奇且关切:“你怎么刚吃过饭就饿了?”
“你怎么饿得这么快?”
*
陈琰最后当然没能走成。
易折星很好心地从口袋里找出一袋饼干递给他。
事到如今,陈琰也没什么好逞强和拒绝的,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后,干脆地接过饼干道了声谢。
他坐下拆饼干的功夫,易折星就盯着他,并不跟他一起坐下来,只是像小狗一样捧着脸在他面前屈膝蹲下,小小的一团。
陈琰本想无视她,但咽下两口饼干,别扭地很。
他往一侧挪了挪,给易折星留出相当宽敞的空间:“坐吧。”
“我不坐,我要找蚂蚁。”
没成想易折星已经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走,低着脑袋在昏暗的灯光下盯着地面,手里攥紧了一只小玻璃瓶。
易折星家里有一个蚂蚁工坊,约摸已经有两个月了,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在玻璃缸里养蚂蚁。易折星这人做事死板且固执,她严格地规定自己的蚂蚁工坊里必须时刻保持着20只的数量稳定。
因为据她本人说,那个蚂蚁工坊的空间和每天投喂的食物只够20只蚂蚁快乐地生活。
这个密度的计算方式只有她本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多一只蚂蚁,蚂蚁们就会过得不幸福这件事也只有她本人知道。
对于20只蚂蚁的数量变化,更是只有她自己确定的。
怎么数出来的不知道,但易折星确定,她的蚂蚁少了一只,现在的蚂蚁工坊只有19个成员。
因此她吃完饭,就要出门为蚂蚁家族再寻找一位可靠的新家人。
薛蕾很乐意她能出去玩,而且公园只在附近,没准儿能跟其他孩子一起玩耍,所以欣然同意。
听完易折星的解释,陈琰也吃完了最后一块饼干。
她天马行空的描述听得陈琰来了点兴趣,他在她身侧一起蹲下,石板缝隙处就有一个蚂蚁洞,陈琰有些纳闷:
“这么晚了,蚂蚁应该都回家了吧?”
“嗯,”易折星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扭过头语气有些幽怨,“我本来打算拿饼干把蚂蚁引诱出来的。”
陈琰一哽,没敢问是不是自己吃的这袋。
他有些紧张地舔了下唇,拿着饼干包装袋往手上倒了倒。
什么都没有。
“……”
陈琰一阵无语。
真行啊,把人蚂蚁的饼干渣都吃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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