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关桐与李筱绡终于被寻获。当李筱绡看清来人身着绣着繁复纹样的锦缎衣裳时,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能在渊城豢养这般穿戴的仆役,必是显赫人家。连日来的惊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在关桐臂弯里。
少女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关桐的衣襟,任凭旁人如何拉扯都不肯松开。关桐只得将人打横抱起,踏着月色穿过层层竹林。怀中人轻得像片羽毛,呼吸却灼热地扑在她颈间。
关夫人提着琉璃灯迎到院门时,正看见女儿抱着个藕荷色身影踏碎满地月光。那画面莫名让她心头一颤,待看清少女面容更是惊诧——这分明是工部尚书李杰捧在手心的嫡次女。听完关桐的叙述,关夫人用锦帕拭去女儿额间尘土:“这事母亲来处理,你且安心。”
翌日,李筱绡惊醒时指尖还残留着织锦的触感。她急唤丫鬟询问“那位公子”去向,却未察觉侍女闻言时古怪的神色。待循着指引来到后院,只见晨曦中有人正俯身逗弄白兔,鸦青色箭袖衬得那截手腕如玉般莹白。
“你醒了?”关桐转身时带起一阵松木香,晨露沾在她眉睫上闪闪发亮。李筱绡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这人的轮廓似乎太过秀致,可未及细想便被牵住了手。少年人温热的掌心让她耳尖发烫,慌忙抽回手嗫嚅道:“男、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让关桐愣在原地。她望着眼前快要把脑袋埋进衣领的少女,忽然起了顽心。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促狭:“是在下失礼了,李小姐请。”那声线恰如十三四岁少年将变未变的清朗,混着晨风送入李筱绡耳中,惹得她连脖颈都泛起薄红。
自此,整个庄子都默契地配合着这场戏。下人们“少爷”的称呼此起彼伏,李筱绡眼中的倾慕也愈发分明,而关桐只当这是场有趣的游戏。
如果当时的关桐知道她那一日的谎言将给她与李筱绡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她一定一句谎话都不会说,只是世上没有早知道。
关桐回到渊城的第二日,李筱绡便找上了门。
尽管身边人再三提醒她,关将军府上只有两位嫡女,并无公子,李筱绡仍固执地认为,关桐或许是关家收养的义子。她不信,也不敢信那些传言——若关桐真是女子,那她这些日子的辗转反侧、满心期许,岂不成了笑话?
她如愿见到了关桐。
偏巧那日关桐一身男装,正欲出门,乍见李筱绡,她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漾开笑意——李筱绡是她来渊城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自然是欢喜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李筱绡眼眶一红,竟直接扑进她怀里。
关桐浑身一僵,迟钝如她,此刻也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她下意识想推开,可李筱绡颤抖的声音却让她顿住了动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女子!”李筱绡死死攥着她的衣襟,声音里带着哭腔,“阿同,我回去后,所有人都怀疑我的清白……我没办法,只能告诉他们,是你适时救了我,我也倾心于你……只有这样,他们才会闭嘴。”她仰起脸,泪眼朦胧地望着关桐,“你娶我好不好?只有你能帮我了……”
关桐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她低头对上李筱绡的视线,眼中满是震惊与无措。
李筱绡心头狠狠一坠。
她不愿相信,可关桐的眼神,却让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摇摇欲坠。
“孽女!你做了什么!”
一声怒喝骤然炸响,关将军与关夫人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面色铁青。李筱绡如梦初醒,慌忙松开关桐,转身跪了下去。
“关将军……”她声音哽咽,“求您成全。”
关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欲叩首的动作,叹息道:“傻孩子,成全二字,须得两情相悦,更何况……”她顿了顿,终是不忍说破。
李筱绡睫毛轻颤,方才关将军那一声“孽女”,她听得清清楚楚,可直到此刻,她仍不愿面对。
她缓缓抬头,望向关桐,泪水终于决堤。
“你为什么要骗我?”她声音发抖,“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其实是女子?”
关桐喉间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确实是故意的。她贪恋李筱绡因误会而生的亲近,觉得有趣,可如今这话如何能说?若说出来,岂非是在李筱绡鲜血淋漓的心口再捅一刀?
沉默良久,她低声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
关桐踉跄着后退几步,脸颊火辣辣地疼,可她只是攥紧拳头,垂首不语——她活该。
李筱绡被那清脆的巴掌声惊得心头一颤,却倔强地别开眼,不肯再看关桐一眼。
她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自己错付的真心,不能原谅关桐的欺瞒,更不能原谅……她竟还心疼这一巴掌。
“关将军、关夫人,”她木然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从今往后,我与贵府再无瓜葛,也请诸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罢,她转身便走,裙角翻飞间,一滴泪砸在地上,无人看见。
待李筱绡的身影彻底消失,关将军怒不可遏地转向关桐:“我早说过,你整日扮作男子,迟早惹出祸事!今日起,禁足半年,院中所有男装,统统烧了!若再敢胡闹,休怪为父家法伺候!”
关桐沉默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女儿知错,任凭责罚。只是……李小姐的事,还望爹娘设法弥补。”
语毕,她起身离去,背影挺得笔直,唯有袖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洇出点点猩红。
那之后的事,关桐所知甚少。
她只记得自己被禁足时,父亲曾去过一趟李府,再后来,关于李筱绡的流言蜚语便如风过无痕,再无人提起。而等她终于解禁,再遇李筱绡时,对方看她的眼神,冷得像在看一个仇人。
苏珏听完关桐的讲述,忍不住扶额叹息:“你啊你……”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竟惹出这么一桩荒唐事。”
关桐垂着脑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声音越来越低:“我也知道是我不对……可那都快五年了。这次我只是想给父亲挑生辰礼,才临时扮了男装,谁知道就这么巧,偏又撞上她……”她顿了顿,小声嘀咕,“而且我当初只保证不犯同样的错,这次又没惹出第二桩风流债,应该……不算食言吧?”
苏珏瞥她一眼,似笑非笑:“若早知道是为这个,这些点心,我一块都不会给你。”
关桐一听,立刻伸手护住桌上的点心碟子,活像只护食的猫儿:“别呀!”她抬头冲苏珏讨好地笑,眼角微微弯起,“我真的知错了,若父亲再骂我,我绝不顶嘴,乖乖认罚。”
起初她恼的不过是父亲当众斥责,折了她的颜面。可方才对苏珏倾诉时,李筱绡那双含泪的眼睛忽地浮现在眼前——那里面盛着的绝望与悲伤,像刀子一样剜得她心口发疼。她这才惊觉,自己今日以男装示人,对李筱绡而言,无异于往旧伤上撒盐。
莫说父亲想打她,就连她自己,都想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苏珏瞧她神色,知她是真心懊悔,便笑着摇摇头:“罢了,既给了你,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不过……”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却认真,“既知错了,是不是该去向关将军赔个不是?今日可是他的寿辰,你当众顶撞,听说他气得不轻。”
关桐抿了抿唇,郑重地点头。可犹豫片刻,她又拽了拽苏珏的袖子,眼神飘忽:“那个……你陪我一起去,成不成?我一个人去,有点怵。”
苏珏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促狭:“行啊,走吧——”她故意拖长音调,“关、公、子。”
关桐知她存心揶揄,佯装恼怒地瞪过去,却在对上苏珏含笑的目光时,自己也绷不住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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