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桐刚到不久,秦夫人便搀扶着秦老夫人缓步步入厅堂。
虽已届耄耋之年,秦老夫人却精神矍铄,步履稳健。若非那岁月刻画的皱纹,任谁也难以相信这位神采奕奕的老者已是八十高龄。她身着绛紫色锦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通身透着世家大族的雍容气度。
老夫人先是向宾客们颔首致意,说了几句得体的场面话,随后秦夫人便宣布开席。苏珏对这般场合早已驾轻就熟,深知此类宴席不过是名利场的延伸。满桌珍馐美馔无人细品,众人浅尝辄止后便又开始在席间穿梭,借着推杯换盏之际打探消息、攀附关系。
苏珏这一桌除她们四人外,还坐着两位年纪相仿的闺秀。初入席时,众人只是简单互道了姓名家世。待大人们离席交际,两位姑娘才放下牙箸,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望向苏珏——其中好奇之意尤甚。巧的是,这两位恰好也是苏珏想要结识的对象。当她们佯装不经意地投来视线时,苏珏非但不避,反而落落大方地回以浅笑。
说来也巧,这席位安排竟将宋毅的两位掌上明珠与她们安排在一处。当双胞胎自报家门时,苏珏心头一喜,暗道天助我也。宋荷、宋莲这对嫡出姐妹今年正值二八芳华,虽为双生却气质迥异:姐姐宋荷眉目如画,已与凌王妃母族永宁侯府的嫡长孙缔结婚约,待明年出阁;妹妹宋莲则杏眼灵动,尚待字闺中。两人一静一动,恰如并蒂莲荷,各具风姿。
宋荷目光在苏珏脸上停留片刻,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她微微倾身,声音如清泉般温婉:“方才听几位夫人说起,秦府后园的月季开得正盛。不知几位可有雅兴,与我姐妹二人同去赏玩?”
虽是询问的语气,她的视线却若有似无地落在苏珏身上。苏珏察觉到这细微的差别,却不急着应答,而是含笑看向关桐几人。见她们眼中都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这才柔声道:“这提议甚好。只是贸然离席,会不会失了礼数?”
宋荷闻言,唇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几位稍候,容我去向母亲禀明。”说罢,她轻拉宋莲的衣袖,姐妹二人款款朝宋夫人所在的主桌走去。
待她们走远,关桐立刻凑近苏珏,压低声音道:“奇怪,我们与宋家姐妹素无往来,她们怎会突然邀我们赏花?”她蹙着眉,满脸狐疑,“莫不是……”
“哎呀!”裴玲玲突然轻呼一声,杏眼睁得圆圆的,“苏姐姐,你前些日子在赏花宴上那首诗可是把宋荷‘渊城第一才女’的名头都压下去了。她该不会……”话未说完,就被杜音用团扇轻敲了下额头。
“你这丫头,整日里尽想些荒唐事。”杜音无奈摇头,“宋大小姐虽性子清冷,但品性端方,何至于为此等小事计较?”
裴玲玲揉着额头,小声嘀咕:“我这不是担心苏姐姐嘛……”
苏珏见状,不由莞尔:“既来之,则安之。横竖我们也不想枯坐于此,不如趁此机会透透气。”她眸光微转,意有所指,“况且……有些事,去了便知。”
不多时,宋氏姐妹便折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身旁侍立着个面生的丫鬟。
苏珏眸光微动,心中了然——这必是得了秦府主人的首肯,特意安排了引路的丫鬟。而那锦衣华服的小姑娘,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宋荷温婉一笑,向众人引见道:“这位是凌王府的嫡长女,锦怡县主。多亏县主美言,我们才得以去赏花。”
锦怡县主闻言,骄傲地挺直了小小的身板,下巴微扬,一双杏眼里写满了“还不快谢恩”的得意。
裴玲玲最是机灵,当即笑嘻嘻地福身行礼:“多谢县主成全。”
小县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小手一挥,颇有气势地说道:“走吧,带你们去看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着锦怡县主往小花园行去。苏珏刻意放慢脚步,落在了队伍最末。
在看到锦怡县主的那一刻,她心中已然有了新的盘算——比起原先的计划,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县主,才是引凌王妃前往废院的最佳“诱饵”。
苏珏不动声色地朝画梅使了个眼色,待她靠近后,以团扇掩面低语数句。画梅会意地微微颔首,脚步渐渐放缓,悄然退至队伍最末。当众人转过回廊拐角时,谁也没注意到那个沉默的丫鬟已消失在假山之后。待抵达花园时,苏珏身侧已换成了北画——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补上了画梅的位置。
今日出门时,苏珏特意带上了画梅与北画两个丫鬟。选择北画不仅因其与画梅身形相仿,更因她同样寡言少语。只需稍加修饰,北画的眉眼便与画梅有七八分相似。画梅素来存在感极低,若非刻意引人注目,几乎无人会留意到这个安静的影子。这般偷梁换柱的把戏,本该天衣无缝。
然而当众人驻足赏花时,关桐的目光在北画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她先是疑惑地蹙眉,继而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苏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并不慌张。她早料到瞒不过关桐——毕竟这些日子来,唯有关桐会时常注意到画梅这个不起眼的丫鬟。但正因了解关桐的性子,知道她即便看出端倪也会保持沉默,苏珏才敢行此险招。
好戏即将开场,只差最后一把火。苏珏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小花园里已聚集了不少年轻女眷。她们虽作赏花状,眼神却频频飘向不远处——跨过那座白玉拱桥,再行数十步便是男宾所在。顺着众人视线望去,隐约可见桂花树下立着几道挺拔的身影。
即便隔着潺潺溪水,即便只能看见背影,苏珏还是一眼认出了李明舟。她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勉强认出站在李明舟左侧的应是苏寒尘,而另外两位却看不真切。
四目相对的瞬间,是苏寒尘最先发现了拱桥那端的苏珏。他毫不避讳地扬起手挥了挥,转头对李明舟耳语几句,引得后者也转身望来。
这一举动顿时在女眷中激起一阵涟漪。不少姑娘掩唇轻笑,脸颊飞红,竟都以为苏寒尘是在向自己致意。
苏珏暗自扶额——这个苏寒尘,还真是半点不知避讳。
正当她转身欲向同伴解释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表妹,那位公子好生俊朗!莫非就是传闻中的锦贤世子?”说话的女子毫不掩饰地指向苏寒尘,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霎时间,无数道或鄙夷或惊诧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发声之人。在这等场合如此直白地品评男子,在这些世家千金眼中无异于乡野村妇的粗鄙行径。被她称作“表妹”的秦诗蝶脸色煞白,恨不能立刻捂住她的嘴,却只能勉强维持着僵硬的微笑。
苏珏眸光微闪,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底萌生。这或许就是她等待的契机——虽然要以自己的名声为赌注,但若能成功,今日的计划便能圆满收场。关键在于,她与李明舟之间能否心有灵犀。
“这位姑娘想必初到渊城?”苏珏温声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那女子浑然不觉四周异样的目光,挺直腰杆骄傲道:“家父乃同州刺史,家舅正是当朝秦丞相。我叫秦玉红,这是家表妹秦诗蝶。”
秦诗蝶的笑容愈发僵硬,嘴角几乎要抽搐起来。她原计划好的亮相,就这样被秦玉红搅得一团糟。
“说来也巧,”苏珏继续道,声音轻柔却清晰可闻,“玉瑶长公主曾说我的字迹与锦贤世子颇为相似。听闻世子今日也来赴宴,不知——”她突然转向拱桥方向,提高声调:“二哥,锦贤世子可与你在一处?”
这一声呼唤犹如惊雷炸响,震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若说秦玉红方才的言行已属出格,那苏珏这般公然呼唤外男,简直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苏珏与桥对面之间来回游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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