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关桐说完自己的事情,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苏珏桌案上那摞厚厚的账册上,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些是......”她指着那堆册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讶。

苏珏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府里今年过年的诸般事宜都要我来操办,今日才开始学着打理这些。”

“啊,这……”关桐顿了顿,随即恍然,“也是,你们府上确实缺个主事的女主人。你回来也有小半年了,接手这些也是应当。况且……”她促狭地眨眨眼,“再过不久你就要嫁入锦贤王府,现在多学些管家之道总是好的。”话锋一转,“说起这个,你对锦贤王府了解多少?”

苏珏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此前她刻意回避与李明舟有关的一切,如今既已定亲,确实该多了解些。她抬眸问道:“我从未特意打听过。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关桐摆摆手:“说不上了解,不过是些人尽皆知的旧事。”见苏珏示意她继续,便压低声音道:“已故的锦贤王妃——也就是世子的生母,是王爷在外游历时结识的平民女子。那时王爷已有位侧妃,是前任户部尚书最疼爱的小女儿,虽是庶出,却也算门当户对。更巧的是,侧妃当时已怀胎七月,若非王爷执意要立那位平民女子为正妃,她本可以母凭子贵被扶正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就在王爷大婚当日,那位侧妃突然早产。虽平安诞下一位公子,但那孩子先天不足,险些夭折。如今虽活着,却听说体弱至极,走几步就要喘,故而深居简出,连我都未曾见过。”

苏珏闻言挑眉——这描述怎的如此耳熟?

关桐见状不由轻笑:“是不是觉得很像当初旁人议论阿霜的说辞?”见苏珏恍然点头,她又道:“不过阿霜实际哪有传言那般虚弱?我猜那位公子恐怕也是被夸大其词了。”

苏珏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锦贤王妃去世后,府中事务本应由侧妃打理。但因独子体弱,她多数时候都在照顾孩子,鲜少露面。”关桐继续道,“王妃是难产而亡。世子幼时曾由昭景王妃抚养,稍长便入宫做太子伴读,没过几年又被王爷送离京城。直到世子归来前,朝中多有传言说爵位要改立庶子……”

她忽然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可自打世子回京,这些流言就再没人敢提了。且不说皇上对他的态度,单说他回来头一年——渊城里但凡挑衅过他的世家子弟,不是被打得半年下不来床,就是家中突然出事,仕途尽毁。如今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们对他赞不绝口,而厌恶他的人也只敢在背地里嘀咕。”关桐歪着头,露出困惑的表情,“说来也怪,这人怎么能把‘嚣张’和‘低调’这两个词同时诠释得如此到位?”

听到这个评价,苏珏不禁莞尔。确实,再没有比“又嚣张又低调”更贴合李明舟的形容了。

见苏珏只是浅笑不语,关桐忍不住倾身向前,低声问道:“阿珏,你当真会与锦贤世子成亲吗?”

苏珏指尖微顿,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得这样直接。她略一沉吟,终究还是决定坦然相告,于是轻轻摇头:“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只盼一切能在婚期之前尘埃落定。”

“那之后呢?”关桐追问道。

苏珏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若一切顺遂,你还会留在渊城吗?”关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苏珏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半晌才低声道:“大概……不会了。”

关桐似乎早有所料,闻言并未多言,只是笑了笑,转而轻松道:“对了,我出来得急,还未用晚膳,你这儿可有什么好吃的?”

苏珏抬眸,顺势接话:“我让厨房给你煮碗面吧。”

关桐欣然点头。

待用过膳后,关桐懒懒地倚在美人榻上,随手从苏珏的书架上抽了本书翻看。苏珏则重新埋首于案前,继续研习那些繁复的账册规矩。屋内一时静谧,唯有灯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夜色渐沉,烛火已熄。苏珏与关桐并肩躺在床榻上,帷帐内只余清浅的呼吸声。

关桐望着床顶的雕花,忽然轻声问道:“阿珏,你说我们祁渊国……还能太平多久?”

苏珏闻言睁开眼,侧首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望着纱帐,无奈一笑:“你今日怎么尽问些忧国忧民的问题?”

“昨日我进宫时,撞见皇后在后花园与人私会。”关桐的声音压得更低,“原以为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后来才认出那人竟是秦毅白——皇后的庶弟。”

“秦毅白?”苏珏眉心一跳。

“他们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但我看见秦毅白递了样东西给皇后。”关桐翻了个身,面向苏珏,“虽不知是何物,但直觉告诉我绝非善类。”

蛊虫?苏珏下意识想到这个可能,又立即否定了。操纵蛊虫需特殊技艺,并非人人可为。虽说秦潇确与蛊术脱不了干系,但秦家其他人未必知晓其中关窍。

“所以你才执意要守在娴妃身边?”

“嗯。”关桐轻叹,“不过你说得对,若连皇上都保不住自己的孩子,我日夜守着阿姐也是徒劳。”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凝重,“我方才又想,秦家若真敢如此胆大妄为,必定留有后手。要么能做到天衣无缝,要么……已备好退路。而我更相信是后者。”

苏珏暗自心惊。她素知关桐在大事上嗅觉敏锐,却不想竟能洞察至此。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她转头望向身旁人:“阿桐,你不入朝堂,当真可惜。”

朦胧中,她看见关桐唇角扯出一抹苦笑:“你怎不说可惜我是个女子?”虽是问句,语气却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常有人这般对你说?”

“嗯。”关桐望着帐顶,“那些教我武功的叔伯们,偶尔也会和我讲讲行军布阵之道。每每说到兴起时,总免不了叹一句:可惜是个女儿身。”

苏珏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可曾想过,征战沙场凭的是真本事,与男女何干?若你天生就是将才,女儿身照样能打出一片天地。”

关桐终于不再盯着床顶的雕花,她侧过身来,月光透过纱帐在她眼中洒落细碎的银辉。“我就知道,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阿珏,我真的不想嫁人,不想余生都困在后宅相夫教子。可是……”她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对外,我需要一方能施展抱负的天地;对内,我又不能辜负爹娘多年的养育之恩。你说,为何女子生来就要背负这样的两难?”

苏珏凝视着她,忽然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阿桐,无论是顺应世道还是对抗世道,人这一生最要紧的,是对得起这里。”月光在她指尖流淌,“世间从无两全之法。生于这样的时代,你要么改变它,要么学会与它带来的痛苦共处。”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学会取舍,其次要学会自洽。选择你最在意的,然后……与自己的选择和解。这或许,是每个人都该修习的功课。”

她看见关桐缓缓转回去,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悄然划过她的鬓角,没入锦枕之中。

此后两人再无言语。不多时,身侧传来关桐均匀的呼吸声。苏珏望着她月光下恬静的睡颜,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轻轻翻过身,窗外一轮孤月正悬在中天,清辉如霜。

与自己的选择和解……说得倒是轻巧。

苏珏合上眼帘,任睡意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苏珏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白。她怔忡了一瞬,随即意识到——她又坠入了那个“现代梦”。

当视线触及病床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哥哥又瘦了,原本合身的衬衫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沫沫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她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苏言,秘书说你开完会就直接过来了,整整六个小时水米未进。”她深吸一口气,“半年前你的状态明明已经好转,现在又……两年了,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阿珏不醒,你的人生就停摆了吗?我们的婚约呢?如果她永远不醒,你是不是就……”

苏珏看见哥哥缓缓转身,向林沫沫伸出手。那个总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今天是她的生日。”苏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五岁那年,我们在福利院的梧桐树下第一次见面。后来一起被收养时,她那么小,攥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爸妈出事那年,她偷偷把自己的午饭钱塞进我的书包,说哥哥上学更需要……”

林沫沫突然抽回手,一滴泪砸在苏言掌心。她转身时高跟鞋在地砖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却在门口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说,消失在走廊的灯光里。

苏珏痛苦地闭上眼。为什么要让她看见这些?这究竟是恩赐还是惩罚?给予她新的人生,却又让她亲眼目睹至亲之人为她支离破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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