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花时节(一)

2023年,镐京市三十公里外的临风县。

县城下辖的洛南村子背山面水,村里的土屋用黄土夯的结结实实的,屋顶上铺着黑色的瓦,层层叠叠的分散在山脚下,前段时间下了几场雪,枯枝上被铺了厚厚的白色,给这些土黄添了一些新鲜。

这边一年前发现了一处一千多年前卫朝时期的家族墓地,因为保存情况不好,有些墓葬的部分遗迹已经暴露在了地面上,所以省里的研究院进行了抢救性的发掘。

只不过现在天气冷,雪还未消,工作人员多在临时搭建的工作室里整理文物。

许幼瑛起床洗漱,吃了简单的早饭,就过去了工作室。

她穿着保暖内衣和一件高领的白色毛衣,毛衣外面套了轻薄的马甲,然后再裹着一身深色的羽绒服,脚上踏了一双雪地靴,即使这样,还是抵不住阵阵的冷劲。

这样的天气,村民也多捂着火炕,难得在家休息。所以幼瑛一路过来,就没有见着几个人,绵绵的雪也消弭了许多声音,使得四周更安静,只有她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响。

幼瑛在这个村子里已经前前后后待了一年多,她见过它的四时景色,也每天来来回回的走了不知多少遍她脚下这片辽阔又狭窄的黄土地,黄土地孕育着这片村庄,村庄前奔流着汹涌的河水,村庄后沉静着绵延的山,村庄在这样的风景里起起伏伏,酸枣树漫山遍野的生长,苹果树的叶子已经光秃秃的掉完。

“阿还,去工地吗?”身后,传来声音喊她。

幼瑛停步回身,看见长楸,“对呀,师姐。”

阿还是她的小名。

长楸快步过来,和她一起走着,“李队让你今天回去镐京,去找那个古典舞的专家吗?”

“对,她说菩宁现在就在剧院里,赶紧去问问他画像砖的事,要是能把那舞复原出来就更好了。”

幼瑛就读于镐京大学的考古专业,毕业后进入考古研究院工作,长楸和她在念书时就是同门师姐妹,而且一起参与了许多项目,关系熟络。

“你什么时候回去?”长楸问。

“下午过去,怎么了,师姐?”

“到时候送你,我正好回去吃吃我妈做得饭菜,不然我这牛马的精力就要被榨干了。”长楸说。

幼瑛闻言,笑着道,“师姐,你就是我的大善人!”

“打住,打住。”

幼瑛负责发掘的是一座编号M2的画像砖室墓,墓室的规模很小,仅单室墓,没有卫朝时期常见的小龛、天井和侧室。

它在家族墓地的位置也很偏,没有发现盗洞,但随葬的器物很少,好在被用来砌筑墓室的长方形小砖上都雕刻了画像,穿着长服的男子在高台上跳着各种舞姿。

所以幼瑛猜测,这墓葬的墓主可能喜欢跳舞或者是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乐人。

而菩宁是很有名气的舞者,也是古典舞的复原专家。他这段时间正好在镐京,领队李莺就让幼瑛把砖上的画像拓印了,带过去给他看看。

幼瑛过去镐京歌舞剧院的时候,菩宁正在给演员排练。

幼瑛和好友宋盈箱坐在排练室外,宋盈箱是歌舞剧院的服装美术师,知道幼瑛要来,就一早在等着。

幼瑛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里面的菩宁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身材高挑修长,即使背对着她,她也不难看出他的优雅矜贵,只是随着演员整齐的步伐,他的两手就举高于顶,作出行云流水的姿势,而演员随着他的手势,也跳出铿锵舞姿,似乎这样的手势便是她们的耳朵。

“是不是很奇怪?”宋盈箱问她。

幼瑛点头,“她们的耳朵听不见吗?”

“对,我们剧院邀请了这支残疾人舞团过来演出,这现在排的是菩宁编的「黄粱梦」,菩宁的耳朵也听不见。”宋盈箱说。

幼瑛看着他们连贯自如的舞步,仿佛也知晓了他们训练和坚持的不易,“菩宁的耳朵听不见,那我等会儿应该怎么和他说话?”但她纠结于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傻?人家当然有专业的手语翻译。”宋盈箱想也不想的玩笑道。

幼瑛却确确实实的放心了,“那就行,他这么年轻吗?”

在她看来,这些专家大多是些老学究,而菩宁看上去很年轻。

“三十二吧,是挺年轻的,”宋盈箱说,“他很小就跟着当地的舞台班子到处跑,大学那会儿休学,之后耳朵又听不见,还好舞跳的好,被歌剧院的总监特聘,才能有今天。不过我觉得他能被特聘,也有他耳朵残疾的加成,天赋是基础,努力是途径。”

“他的耳朵是后天听不见的吗?”

“你今天过来找他,你不事先了解一下他的信息吗?”宋盈箱肉眼可见的嫌弃。

“我在事先了解呀,我现在不就是在问着你吗?”幼瑛理所应当的回。

“也是,”宋盈箱想了想,“不过你还是不要在网上了解他了,网上说他的那些话都不太好。”

“哪里不太好?”

“各个方面。就像是他们正在跳着的「黄粱梦」,他就像是「黄粱梦」里的雀鸟,雀鸟皈依于天空,只是不得体。”宋盈箱说。

“什么意思?”

幼瑛好奇道,但是话刚落,排练室的门就被打开了。演员们从里面出来,她们看上去和常人无异,甚至比常人更有活力和热情,她们额头上的汗水给她们更添了蓬勃的力量,像是在黄土地上沿着金黄色水稻田奔跑的姑娘。

宋盈箱见状也先离开,“我先回去工作,今天一起吃晚饭。”

幼瑛点点头,应声。

演员们都走了之后,排练室里就剩了菩宁一人,菩宁弯身拿起地上放着的黑色保温杯,打开后喝了几口温水,他透过落地窗,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幼瑛,阳光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洒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睛被映照得像是焦糖色。

但她的注意力都在宋盈箱的话语上,她询问宋盈箱关于他的下文,他可以看见她眼里的那些好奇和兴趣。

即使这样,他也细细慢慢的看着她。

幼瑛看着宋盈箱离开,然后过去排练室,和菩宁的视线对视上。

他生了一张极好的骨相和皮囊,像是高洁、纯白的白玉兰,寻不见丝毫的媚态和狎意,尤其是他那对细挑眉,如长弓一般干脆锐利,更让人觉得他过于冷清。清高的眉骨下那双偏细长的眼睛极具东方的古典之美,眼尾垂下来的时候,就像是菩萨像上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眼角下,各有一个细小的黑痣,像是吐着信子的冰冷毒蛇,可以洞察人心,轻易间刺破人的设防,而此时此刻他凝视着幼瑛,却又有些高山远水的风情。

他的脖颈处有一个红色胎印,像是细细的红绳系在他的脖上,看上去很新奇,又很诡艳。

幼瑛随之而来的就是有股电流电在了她的心上一样,让她的心莫名的发痛,她不知为何而痛,但疼痛让她有一瞬间呼吸不上来。

“是李莺老师让你过来的吗?”菩宁放下手中的保温杯,不紧不慢的抬唇询问她。

幼瑛缓了好一会儿,才缓歇自己心里的疼痛,然后回他,“对。你好,我是许幼瑛,”随后,她又想起宋盈箱的话,“你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不用担心,”菩宁在长条凳上坐下,“进来吧。”

幼瑛闻言,进去排练室,从包里拿出画像砖的拓印资料给他,“是从卫朝的墓葬里发掘出来的,李莺老师看着和文献里描写的「塑骨雕魂」有些像,她想请你帮忙看看,她这段时间在外省开会,让我过来送给你。”

菩宁仔细看着幼瑛说话时的口型,来辨别她在说些什么,然后看上去微微抽了抽眉,又很快舒展开,接过幼瑛递来的资料翻看。

幼瑛看他翻看的很仔细,他端正坐那儿,一言不发的从头看到尾,幼瑛也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排练室里此时很安静,白色的纱帘遮住日光,他的肤色比外面铺着的白雪还要白,几乎没有任何的血色,玉骨般的腕上系着红色平安绳。

过去了有一会儿的时间,他才抬起视线,“你都看过这些画像吗?”

“都看过。”

“你觉得这是「塑骨」吗?”菩宁安安静静的注视着她,眼神很温和。

“我没有做过古代舞曲这方面的研究,我不能很确定。我之前查过「塑骨」的资料,朽骨难医,但有人要去腐回春。我看这上面有些动作确实很像。”幼瑛坦言。

“哪些?”菩宁问。

幼瑛起身,坐去他那张长条凳上,和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菩宁也将资料朝她那边递去,幼瑛闻到他身上轻轻淡淡的味道,像是干冷空气里的新雪,或是松竹、腊梅的香气。

幼瑛凝了凝神,看着拓印下来的舞者,慢慢说,“「塑骨」以舞为笔、以身为纸,这舞人的脊背挺直,膝盖微屈,双手在心口这边,感觉就很像是匠人的样子。”

“还有这个动作,像是「塑骨」里的魂舞翩跹和骨魂交融,我看这许多动作都是连贯的,即使不是「塑骨」,也是那会儿的舞蹈,这可以复原吗?”幼瑛抬眼,看向菩宁,眼里有些掩饰不住的期待。

菩宁很认真的看她说,看她抬起脸,他却低下眉,指腹抚了抚她刚才所说的舞姿,知晓她的期待后,还是起身,“这些动作不是连贯的,我没有办法复原,”他将资料递回给她,“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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