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花时节(二)

那天幼瑛看着他离开,心口却有些难受。她想要问他,为什么复原不了?

他凭着曾经出土的帛画里的动作和文献描述,就能复原出两千多年前的「长恨歌」,这些画像砖这么全面,他却说无法复原「塑骨」

可她当时什么话都问不出口,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然后心里有些怅然。

幼瑛决定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回去研究院里,清理从洛南村子里运送回来的M2遗物。

M2的墓主贴身随葬有数卷竹简和许多书信,那些书信都是极其脆弱的有机物,它们埋葬了千年之久,整体发掘出来后就立即作了抢救性保护,现在还在文保实验室里。

竹简已经脱水加固完,它绑缚在外的绳子已经不在,所以散落在那儿,满身污泥。

M2的规模小,而且在家族墓地的边缘,随葬的器物也很少,却都很有研究价值,如竹简、如书信,也如画像砖上的「塑骨雕魂」

他还在念着他生前的事。

他的身上应当也带有墨香味。

幼瑛用竹签轻轻剔着其中一卷竹简上面的污泥,微微显露出一行字。

外面的风声一下子消停下来,屋里陷入一种长久的安静,这种安静透着一股不同寻常,几近于死寂,如风雨欲来的前兆。

明亮的灯光打在幼瑛的身上,她的心神一俱扑在了竹简的楷书上。千年过去,这文字居然还这么清晰,那整编竹简的价值都巨大。

幼瑛隔着手套轻轻抚了抚,她仿佛感受到它苍劲的纹路和历史的转动。

「竹骨细细削成锋,金石之声待谁听」

「琴动心弦无畏惧,生死一曲映月明」

幼瑛的眼前开始模糊,脖子上忽如其来的传来一阵长久的压抑和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息,而且随之而来的就是她仿佛走进了浓浓的迷雾里。

她仿佛是大海中的一粒谷子,四周空荡荡的,她渺小又迷茫,迷雾厚重的包裹住她。

她一直往前走,似乎穿过了这片雾气,亦或者是,有声音从浓雾中穿过来。

她听见许多声音都像是一层层海浪朝她涌过来,有凄惨的尖叫、有绝望的哭喊、有愤怒的呼啸,一团团火星子都凶猛的向她砸过来,一瞬间就点亮了迷雾,她立即睁开眼就发觉自己已经不在研究室里,而是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但窒息感仍在,她用力呼气,却呼吸不到任何新鲜的空气,她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自己的脑袋要肿成猪头。

莲宗契用长鞭勒着幼瑛的脖子,他的身子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隐隐发颤,但他整个人都好像是破破烂烂的,仿佛就是从地狱来夺命的厉鬼,那双眼睛成了细长的冰刃。

幼瑛背对着他,并不能看见他的脸,她跪坐在床上,身后的人似乎真的是想要她死。

她感觉窒息感越来越重,而且心口也在冗长又尖锐的发痛,她难受的下意识去挣扎、去拍打,脸色涨成汹涌的猪肝色。

莲宗契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瘦长的手上沾着显眼的血色。

幼瑛可以听见不远处有古琴的声音,这似乎不是偏僻的地方,反而还很热闹,她四处摸索着,情急之下,她握住床尾放着的青铜豆灯,她并没有去砸向他,她在生死挣扎间,将豆灯上的烛火点燃在被衾上,似乎用火去逼他,也想用火去求救,要是没有人发现,那他们两就一起死在这儿。

被衾被一瞬间点燃,她攥着豆柄才往身后去顶、去撞、去砸。

莲宗契看她这样,将她往后一甩,按在那里,去用手攥住她的脖子。

幼瑛这才看清他的脸,她并不认识他,她和他无怨无仇,他居然要杀她。

而且她刚才不是在研究室吗?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幼瑛也想不了那么多,空气从她的身体里急速抽离,让她下一秒就要死去。

她将手紧攥成拳,去用全部的力气往莲宗契的手肘处打,去打一下、两下、三下,像是打在**的石头上。他那双眼睛始终是冷冰冰的,大有一种和她鱼死网破的决绝。

幼瑛看用手不行,就拼命的抬脚去踹,或许是碰到了他的痛处,他才怔的一下松开,幼瑛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喘息,反而踹的更加厉害,就往他受伤的地方去狠狠的踹。

她彻底挣开束缚后就往门口跑,但她用力开了几下门,又用身子去撞,门居然被锁了?

莲宗契直起身子凝视着在那里撞门的幼瑛,她此时就像热锅上慌乱的蚂蚁。

她也有今天吗?

莲宗契的眼里浮出鄙夷和轻蔑,她这样的人,居然这么的贪生怕死,却又轻飘飘的,视他人的命如草芥。

幼瑛回身看着那人,那豆灯上的火几乎要蔓延整条被衾,蔓延的越来越大,他却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她,然后朝她抬步过来。

他的衣衫凌乱,身子清瘦秀挺却伤痕累累,墨色的长发贴在他的脸颊,衬托得他的肤色更加惨白。

但他的身上都是红艳艳的血,后背的伤凝成血珠,浸润他的衣衫,圆融的滴在地上,他仍是不动容的赤足朝她过来,使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吃人的鬼。

幼瑛的目光转向厢房里的窗子,她立即跑过去猛的推开,这么高?

晚风袭来,正是暮春落花时节,她的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古色古香的坊巷和楼阁。

幼瑛的心底有一瞬间的愣怔,从中生出奇怪,然后又不敢耽误的扯嗓子往高楼下喊,不管有没有人听见。

身后的人一步步逼近,似乎也料定了她不敢跳下去。

幼瑛退无可退,身子死死的抵着窗槛,“你一定要杀我吗?我已经喊人了,他们很快就会上来,他们已经听见了。”

他却没有回应,那眼神像是泥沟里冻结住的水,踩一脚下去就全是碎渣子。

“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幼瑛看他的步子不停,她又说,“杀人是要坐牢的,现在是法制社会。”

“杀人要坐牢吗?”他这才悠悠的问。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把我弄到这儿来的,但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不至于和陌生人这样,你杀了我会毁了你一辈子,值得吗?”幼瑛说。

“无怨无仇?”话落,莲宗契轻笑了一声。他扯着唇,唇角上扬,笑着看幼瑛。

他笑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诡艳,眼里的情绪却很幽微,极其冷淡的看着她、盯着她,“你李庐月是怎么算的怨仇?你不认识我,却日日夜夜想要要我的命,却伤我的至亲,要毁我的所有路,这也算是无怨无仇吗?”

身后的火舌吞灭了整张床,又非生即死的缠绕在房梁上直往上窜,大有一种和这间房一起亡命的架势,正如眼前的男子。

幼瑛的双手死死的抓紧窗沿,额头上出了许多汗,被火熏的,也有被吓的。

“我确实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我要是真做了那些事,你就让警察来抓我,让法律来审判我,你这样算什么?”

“还有你说我是李庐月吗?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倒要问问你,你是怎么算的这些?”但她一点也不退缩。

厢房外的脚步声像是被打翻了的颜料盘,有人在拍门,有人在喊走水了,还有人称郡主在里面。

“那我今日便让你认识我,我是要你命的凶手,你到地底下也记得常来折磨我,来要我的命,你现在就去死吧。”他的身上血迹斑斑,愈演愈烈的疼痛四涌而来聚集在一起,击得他神志昏沉,他一边说,一边朝幼瑛急步过来,带着恶狠狠的杀气、恶狠狠的冰冷。

幼瑛觉得他现在这样几乎能将她的脖子给拧断了,见他逼近,所以也破罐破摔的自己翻过窗子,护着头往下跳。

跳下窗有很多种可能,或生或死或残。待在那间屋里,只能是被他掐死,或者是被火烧死。

高楼里的人见走水了,就都一下子涌出来,他们生怕这不长眼的火势烧到自己,却又围在那儿观看,他们又在担心着谁谁谁,却又只在那儿动动嘴皮子。

“瞧,那不是莲宗契吗?”

“是他的厢房走水了吗?怎么会走水?”

“莲宗契怎么还不跑?”

“那是谁?从草原过来的扶光郡主吗?”

倚着窗子边的人下一秒就夺窗而出,在他们看来更像是狼狈的逃这凶猛的火势,引得他们发笑,称李庐月出身宗室,也太过不自爱,到底在南漠那种地方生活了十多年,身体里流着胡人的血。

幼瑛在失重中,瞬间感到头痛欲裂,原本循序渐进的画面却争先恐后的跑入到她的脑海里,使得她的脑子仿佛是被挤胀了、撑炸了,她觉得很痛很痛。

她的身子先是砸在了屋檐上,吃了一痛,然后又从屋檐上滚落,重重的如鱼肉一样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要被顶出来了,还有几片板瓦、筒瓦跟着砸在她的身上。

她在落地的一瞬间,那些画面也一瞬间安静。

她的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安静到死寂,只能听见耳朵里跳动的嗡嗡声。

李庐月?

这些记忆一瞬即过,她看见广袤的草原被毁于战火,她看见李庐月的父亲也葬于那场战火,耳边有道女音在喊她「月月庐」,亦有人在唱着「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她看见李庐月从草原来到中原,从中原去到江南,又从江南回来中原,就像是鸟没有栖息的地方。这些画面一齐过来,像是寒光剑影一般锐利迅速,齐刷刷的刺向她的眼睛,有液体从她的眼里流出来,她不知是血还是泪。

她只感觉心很痛。

还没有等她缓歇疼痛,她就看见李庐月作践奴仆、草菅人命;她看见李庐月欺压民众、为非作歹;她看见李庐月轻侮乐人、暴戾成性。那些血到最后也盖住了她的眼睛,让她彻底看不真切。

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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