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的第一个旬日，是在血色中度过的。
诏狱人满为患，菜市口的青石板被反复冲刷，却总渗着一股洗不净的褐红。
朝会依旧，只是丹陛之下空了不少，留下的官员个个噤若寒蝉，奏对时声音都透着虚浮。
左都御史宋璟宋大人“专断之权”的赫赫威名，如今已能止小儿夜啼。
都察院的门槛被投递揭帖、举报信函的人踏破，真伪难辨，却都成了催命的符咒。
宋春生感觉自己像一架失控的马车，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在一条遍布荆棘的路上狂奔。
时日见长，她迅速消瘦下去，官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
这日散朝后，宋春生被单独留了下来。
依旧是在那间偏殿，黑袍文士——如今已知他姓墨，人称“墨先生”——正悠然品茶。新君朱翊钧不在场。
“宋御史近日辛劳。”墨先生放下茶盏，眼中眸光流转于茶盏中的浓茶，“朝野风气为之一肃，陛下甚慰。”
宋春生垂首：“分内之事，不敢言劳。”
“嗯。”墨先生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然，大树虽倒，盘根错节。些许枝蔓，或可暂缓，但其主干根基，若不彻底铲除，恐来日春风吹又生。”
宋春生心中一跳。
墨先生取出一份薄薄的册子，推到她面前：“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郑青阳。此人是镇北侯一手提拔，掌管京营器械甲胄调配多年，其麾下更有一张隐秘的关系网，涉及军械走私，数额巨大。此为初步线索，宋御史可详查。”
宋春生立刻联想到魏闻提及的镇北侯异动。新朝这是要彻底清除镇北侯在京师的潜在势力，为可能到来的冲突做准备。
郑青阳官职不高，却是关键节点，动他，必然牵扯出一串武将，震动远超文官。
“下官明白。”宋春生接过册子。这已远超“肃清余孽”的范畴，直接触及帝国的军事命脉。
“宋御史是聪明人。”墨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缓缓的将茶盏于手中把玩，“此事若成，陛下面前，你便是首功。只是军中之人，不比文官，难免有些桀骜。宋御史行事，还需更加果决些。”
这是在暗示她，必要时可以动用非常手段，甚至构陷？
回到都察院，宋春生立刻调阅所有与郑青阳及武库司相关的卷宗，并派心腹暗中调查。
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郑青阳此人，风评毁誉参半，有说他克扣军械、中饱私囊的，也有说他爱兵如子、在几次边军物资紧张时曾冒险调拨支援的。更重要的是，他与几位戍边大将关系匪浅。
“水至清则无鱼。” 宋春生揉着刺痛的额角，想起父亲曾对初入官场自己的教诲，“然则，若这鱼已然噬舟，便留不得了。”
父亲当年，是否也面临过如此两难？
正当她深陷案牍之时，值守御史来报：楚王殿下奉诏返京，车驾已至城外，兵部及五军都督府官员已前往迎接。
楚王朱瞻墡？宋春生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他是先帝幼弟之子，算是当今圣上的堂叔，辈分尊崇。但这位王爷素来远离朝堂，长年镇守西北重镇甘州，以军功著称，是朝中为数不多手握实权的宗室名将。
他突然返京，所为何事？
宋春生并未多想，宗室勋贵入朝，自有礼部和宗人府接待，与她都察院关系不大。
她很快又将注意力拉回到郑青阳的案子上。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次日午后，宋春生正在核对一批军械出库的蹊跷账目，魏闻竟亲自来到了都察院。
“明玉兄，”魏闻屏退左右，倾身靠近，“楚王昨日入宫觐见，今日便在朝会上提出，要清查历年边军军械损耗及补充情况，尤其点名要查京营武库司的储备。”
宋春生心中猛地一沉！怎么会这么巧？墨先生刚让她查郑青阳，楚王就要查武库司？是巧合，还是……
魏闻压低声音：“楚王殿下久在军中，对武备之事极为敏锐。他此番回京，名义上是述职，但观其言行，恐对新朝现状有所疑虑。他查武库，是公心为国，还是另有所图，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他这一插手，你我的动作，就必须更快、更谨慎了。”
宋春生立刻明白了魏闻的担忧。楚王身份特殊，既是宗室又是悍将，他若介入，郑青阳的案子就不再是新君阵营内部的清洗，可能演变成一场涉及军方、宗室和新兴文官集团之间的复杂博弈。若处理不当，极易引火烧身。
“伯君兄的意思是？”
“郑青阳这条线，必须尽快坐实！在他与楚王或其他军中将领接触之前，拿下他，撬开他的嘴！”魏闻眼眸闪过一丝厉色，“必要的时候，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也可用之。墨先生那里，自有我去分说。”
宋春生看着魏闻，知道已无退路。
楚王的出现，逼得他们必须更快地清场，否则就可能被掀起的浪涛吞噬。
送走魏闻，宋春生独坐良久。她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叶子已开始泛黄的古槐，心似寒冰。
“刚极易折，强极则辱。” 她如今走的，正是一条至刚至强的险路，折辱似乎已是注定结局。
“大人，”苏霖不知何时已悄然站于她身后，亲手为她披上一件外袍，“秋深露重，当心风寒。”
宋春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苏霖，你若明知前方是悬崖，却不得不跳，该如何？”
苏霖沉默片刻，低声道：“小人愚见，既是不得不跳，那便只能在坠落时，尽量看清崖壁可有藤蔓，或下方是否有深潭。纵是九死一生，也好过闭目待毙。”
宋春生微微一怔，回头瞧了苏霖一眼。他垂着眼睑，面容平静，抿唇。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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