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藤蔓?寻找深潭?谈何容易。
她收回目光,转过半个身子,重新看向窗外:“传我命令,即刻收网,缉拿郑青阳。封锁武库司所有账册档案,任何人不得擅动!”
宋春生整理好官服,准备亲自提审郑青阳。她知道,与楚王的无形较量,已经开始了。
都察院大牢,阴冷潮湿。
郑青阳被单独关押在最里间的牢房,他并未如寻常官员般惊慌失措,反而挺直脊背坐在草席上,闭目。
宋春生没有立刻提审,而是隔着牢门的栅栏静静观察了他片刻。此人年约四旬,面容粗犷,带有军旅之人的悍勇之气,与寻常文官迥异。
“郑郎中,”宋春生示意狱卒打开牢门,声音飘进,“可知为何请你来此?”
郑青阳睁开眼,目光灼灼长扫宋春生:“宋大人,‘请’字用得妙。都察院拿人,何须理由?无非是郑某碍了哪位大人的眼罢了。”
宋春生不理会他的态度,踱步进入牢房,青鸾紧随其后,手按剑柄,盯着郑青阳。
宋春生将一份抄录的账目丢在他面前:“景隆二十五年至今,武库司拨往榆林镇的鸟铳,账面一千五百支,实际入库不足一千。其余五百支,去了何处?”
郑青阳眼皮跳了一下,梗着脖子道:“路途损耗,仓储损毁,历年皆有定例!宋大人莫非不知?”
“损耗?”宋春生冷哼,挥袖又抛出一份文书,“那为何同期,大同镇上报的损耗率不足榆林镇三成?且据商队线报,近年北地黑市,偶有制式军械流出,其标记,正与武库司档案吻合。郑郎中,这又作何解释?”
郑青阳脸色微变,但仍强自镇定:“边镇情况各异,商贾之言岂可轻信?宋大人若要凭此构陷郑某,郑某无话可说!”
“构陷?”宋春生俯身,逼近一步,眸色如冰,直击中枢,“本官若要构陷你,便不会在此与你多费唇舌!郑青阳,你掌管武库多年,当知军械流失,资敌叛国是何等大罪!如今新朝初立,严查旧弊,你背后之人,可还保得住你?”
他嘴唇翕动,眼神闪烁。宋春生知道,他动摇了。她正要乘胜追击,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王爷!此处是都察院重地,您不能擅闯!”狱卒惊慌的声音传来。
“滚开!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敢不经兵部,擅自羁押、审讯朝廷命官!”
宋春生眉头一皱,心道:来了。
下一刻,一道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牢房门口,挡住了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来人未着亲王常服,只一身玄色箭袖劲装,腰束革带,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棱角分明,一双虎目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正是楚王朱瞻墡。
他的眼目先是扫过牢房,在宋春生脸上停顿一瞬,随即落在郑青阳身上,眉头紧锁:“郑青阳,你没事吧?”
郑青阳见到楚王,激动地想要起身:“王爷!末将……”
“闭嘴!”楚王低喝一声,打断他,旋即转向宋春生,“宋御史,好大的官威啊!缉拿兵部五品郎中,竟连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不知会一声?这便是你都察院的规矩?”
宋春生微微躬身行礼:“下官宋璟,参见楚王殿下。殿下容禀,都察院风闻奏事,纠劾百官,自有独立办案之权。郑青阳涉嫌军械走私,关系重大,为防串供湮没证据,故而行密捕之事。程序或有仓促,然事急从权,望殿□□谅。”
“事急从权?”楚王踏前一步,强压局势,“好一个事急从权!你可知边军将士,浴血沙场,甲胄军械便是他们的第二条性命!武库司掌管天下军械调配,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如此贸然拿人,若引发边军动荡,或耽误军械补给,这个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正因军械事关重大,国之根本,才更不能容忍蠹虫侵蚀!”宋春生抬起头,“下官所为,正是要揪出蠹虫,肃清根源,以固国本!若因顾忌所谓动荡而放任自流,才是真正的误国误民!”
“你!”楚王怒极反笑,“好,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宋御史!你说他走私军械,证据呢?就凭这几张不清不楚的账目和商贾的传言?”
“证据,下官自会查实。但在查实之前,为防止嫌疑人串通舞弊,羁押候审乃是常例。”宋春生话语里的寸步不让。
楚王紧紧盯着宋春生。半晌,他冷哼一声:“宋璟,本王不管你背后是谁授意,也不管你打着什么旗号。军国大事,非儿戏!此人,”他指了指郑青阳,“本王要带走,由兵部、五军都督府和都察院三方会审!”
这是要分她的权,打乱她的步骤。“殿下,此案陛下已交由都察院专断。殿下若有关切,可具本上奏,或待下官查明案情后,再行移交给相关衙门。此刻放人,恕难从命。”
“你……”楚王眼中怒意更盛,手已按上了腰间的佩剑,青鸾见状,立刻上前半步,挡在宋春生身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从牢房外传来:“王爷,宋大人,何事争执至此?”
魏闻适时出现,面带忧色,仿佛刚刚赶到。他先是对楚王恭敬行礼:“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然后又转向宋春生,语气带着责备,“明玉兄,王爷过问军务,亦是分内之事,你怎可如此执拗?”
他一番和稀泥,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在给双方台阶下。
楚王冷哼一声,收回了按剑的手。
魏闻继续道:“王爷,宋大人,依魏某看,此事确需谨慎。不若这样,郑郎中暂且仍由都察院看管,但审讯之时,可请兵部派员旁听,王爷若有意,亦可遣人见证。如此,既全了都察院办案之权,也顾全了军务体统,王爷意下如何?”
这个折中方案,看似公平,实则还是都察院主导,只是多了些掣肘。
楚王眉头紧锁,他深知朝堂规矩,魏闻出面,代表的是内阁乃至新君的态度,他若再强行要人,便是彻底撕破脸。他深深看了宋春生一眼,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郑青阳,最终沉声道:“好!就依魏阁老之言!但若让本王知道有人滥用私刑,屈打成招,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说罢,他拂袖而去。
魏闻对宋春生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明玉兄,抓紧时间。”也随即离开。
牢房内只剩下宋春生、青鸾和郑青阳。
宋春生看着楚王离去的方向,心中并无轻松。楚王的介入,像一头闯入棋盘的猛虎,打乱了她和魏闻、墨先生的节奏。
她回头,看向郑青阳,“郑青阳,现在,可以好好说说,那五百支鸟铳,以及镇北侯的事了吗?”
郑青阳抬起头,惨然一笑:“宋大人,您赢了。我说……我都说。但我知道的,远比您想象的,要多得多,也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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