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傍晚与汪无生不欢而散后，周去恭夜里辗转反侧。
小童早已入睡，鼾声在心烦时更显嘈杂。山野之间并无锣声，但明月高悬，入夜已久。
周去恭翻了个身，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一下子跳下床榻，快步走到窗前的木桌前。
正值月圆之际，清冷的月光洒在桌上，无须点亮烛火也看得清文字。
将小童平时写方子的纸撕成一指宽的长条，提笔在上面写下了“带一死犯速来百笑谷”九字，双手拿起吹干，卷成长条后朝空中吹了一声细小的口哨。
吹完口哨后不久，周去恭推开小童的房门，走到院中时，一只浑身漆黑的鸟正好停在了房梁上。
他朝着那只鸟挥了挥手，黑鸟瞬时朝他飞下停在小臂处，快速将手中的纸条塞进黑鸟爪根处的筒中，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块食物喂食，才用力一挥臂，黑鸟随之飞出。
目送黑鸟飞出百米之后，周去恭拢了拢手，正想转身回房，却余光一撇，瞧见院中一抹青色身姿。
那青衣女子正是卢梅，不知她在院中站了多久，手中握着那一把秋华剑。
周去恭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忽然就觉得这一把秋华剑实在是太薄了，而薄总是带着些许清苦的意味。
他心想：等有时间，一定去给卢梅重新打一把剑，剑身要比正常剑身厚几分，上面叫人雕上几多红梅，材料用上最好的，哪怕剑身厚几分，也丝毫不影响使用的那种。
才想完了剑的模样，周去恭又注意到卢梅身上的青衣，一时忍不住笑出声，小声嘀咕道：“跟那一日在船上，你穿着我的衣裳时好生相似。”
他甫一笑出，卢梅立即转过身来，周去恭吓了一跳，但见她依旧直盯着手中挥舞的剑，心下暗松一口气。
“受伤过后愈发憔悴了，这几日连嘴上都毫无血色，我看女子涂上胭脂好似气色足一些，但总是治标不治本。”
周去恭站在屋檐下小声嘀咕着，他知道卢梅此时全心全意在手中剑招，便按耐心中出去与她说话的**，任由思绪信马由缰。
哪怕受伤以后，剑上只留剑法不见剑意，但招招凌厉，哪怕是周去恭这个毫无武学基础的外行人士，也瞧得出这剑招背后的凶险。
卢梅浑然不觉，手中剑变招越来越快，直到后来，只见秋华剑残影。
周去恭有些担忧她走火入魔，皱着眉头走上前几步，正要出声打断，卢梅却忽地将秋华剑甩落在了地上，蹲在地下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
怔愣一瞬，而后加快脚步走到卢梅身边，蹲下后举手拍了拍她的头，小声道：“夜里应该好好休息。”
卢梅似乎早就知道他站在一旁，也不惊吓，反应平平道：“你说我见到了我爹娘，他们会不会怪我没帮他们报仇？”
“嗯，是不会的，”卢梅捡起秋华剑，继续说道：“他们生前最是疼我，一句重话也不曾对我说。周去恭，你刚才见我舞剑，与之前在乌水山庄时有什么区别？”
周去恭见她状态不对，目不转晴的盯着她的脸，缓缓摇摇头。
“是了，我之所以半夜在此，是因为我睡前想着自己时日无多，一时之间万念俱灰，竟然因缘际会领悟了无名剑法的第二层“万念俱灰”，我本应立即运转内力，可是丹田枯竭，无奈之下只能出来院中练招聊以慰藉。”
她本不是悲秋感春之人，但此时连双手颤抖尚不能自制，难免无力感顿生。
周去恭看着卢梅的眼睛，没有多加思考，几乎凭借本能一般，伸出手握上了卢梅颤抖不止的双手，道：“有我在。”
他知道这句话并无任何实际的意义，因为有无他在身边卢梅都是卢梅，她并非是需要人安慰的柔弱春花，但是心中想到了，便说出口了。
而甫一说出口，周去恭霎时间明白这些日子情绪跌伏所在。
若与卢梅相比，两人之间最大的区别莫过于‘固执’二字，周去恭从来看的开，一想明白其中关卡，还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我既心悦她，她便要赶我走，我也有理由死皮赖脸的呆在她身旁，原先还担忧这报仇的路不好走，如今有我陪着她，其余的暂且不说，我倒是安心了许多。”
卢梅不解的看着周去恭握着自己的双手，想挣脱，却又心中莫名犯起懒来。
一直等到双手颤抖平息，卢梅才从周去恭的手里钻出，道：“时间不早了，我已经没事，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
顾不上等周去恭回答，卢梅转身就走，留下周去恭瞧着余温未散的手，蓦然一笑，起身背着手低声哼着小曲回到房中。
自那日以后，汪无生在院中遇见他们二人便更不加理会。如此毫无收获的又呆了两日，距离汪喜断言的十五日已仅有三日的时光。
等到第十三日的早晨，山谷浓雾未散之时，卢梅提着自己带出门的包裹，乘人都在睡梦之中，轻步离开了木屋。
这些日子，她的面色愈来愈好，浑身好似回到了原先的模样，但她知道，这大概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
两天的日子往北走寻不到肖疾，往回走亦回不到客栈更回不了后塘，但她不想留在百笑谷。
但打开院子门顺着来时路向外，走不过十几米，忽见不远处朦朦胧胧出现了一道人影。
卢梅眯着眼瞧，认出是刚来时遇见的那一对母子。那母亲担忧孩子腿伤，过了三日理应立即赶来，却不知为何拖到此时方到。
她虽感疑惑，但去心已坚，便不欲多问闲事，想着目不斜视从那对母子身旁路过。
而离近几步以后，那母亲的脸慢慢从雾中显露，她的嘴角带着一圈乌青，似乎在山林中磕磕碰碰所致。
她见到卢梅的脸之后，忽然松了一口气，道：“姑娘还好吧？”
卢梅与她素不相识，实在不明白她话里意思，点点头客气道：“汪无生已经回来了，你快找他去吧。”
那妇女道了一声好，低头又见卢梅身上背着包裹，显然是要外出的模样，忙伸出一只手拉住道：“姑娘可是要出谷？”
卢梅道：“我在此处无事。”
妇女道：“你可切莫此时出去，外面许多人在找你呢。”
卢梅满脸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找的是我？”
妇女解释道：“他们身上带着画卷，我本两天前就应当进谷，可忽然在外面的小镇上看到了一群黑衣男女，手中拿着你的画卷四处询，瞧着像是日月门的人。这些年他们作恶多端，我想着你若是落到他们手中，实在讨不到什么好处，便四处躲躲藏藏好不叫他们知晓此地，以至延迟了两日才来。”
想必是那一日在乌水山庄，院里鱼龙混杂，叫一些有心人记住了样貌，献给了肖疾。
卢梅正愁找他们不到，向妇人道了谢，正打算出去探个究竟。
还没等妇女再次开口劝住，又见雾中传来急匆匆的马蹄声响,一白衫男子破雾而出，正是乌水山庄一面之缘的陆行远。
马下跟着一个被绳子捆住的粗衣男子，胡子已经许久没刮，密密麻麻遮住了半张脸，叫人瞧不出面貌。
卢梅心中稍感奇怪，再要扭头已经来不及。
周去恭那双总是充满好奇的双眼在这早晨好似能透过薄雾，卢梅没见到他人，却听他道：“卢梅！我跟你一起走！”
他的声音不甚大声，便与寻常说话相似，但卢梅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就好似她又要经历生离死别，虽然死别的是她自己。
卢梅几乎要拔腿就走，可是周去恭这一说话，便不再好不辞而别。
往回与冲出来的周去恭碰了个正着，卢梅开门见山道：“我要走了，你帮我跟汪喜道个别。”
周去恭立即回道：“我同你一道……”
他话未说完，瞧见卢梅身后的陆行远，忽然止住了话头，笑了一声指着那粗衣男子道：“这人坏事做尽本难逃一死，我们用他来换你，看那汪无生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卢梅一怔，虽心中隐隐不想拂了周去恭的好意，但旋即依旧摇了摇头。
她终其一生兴奋“因果”二字，此时又怎么会因为要去找自己的‘因’，而且剥夺别人生的‘果’呢？哪怕面前这个粗衣男子终归要死，但不能是为她而死。
周去恭那一夜之所以辗转反侧，便是纠结于此事，所以后来在卢梅面前闭口不提。
他以为将人送过来了，她总会妥协一些，可若是卢梅不再固执，她也就不是卢梅了。
“我再求汪无生最后一次，等到晚上你再走可好？”周去恭双手一摊，心思急转，道：“路萍萍死前告诉了我答案，你若答应我便告诉你。”
他不说路萍萍只告诉了他地点，生怕卢梅因那地方遥远，便放弃挣扎。
此话果真有效，卢梅听后双眸一震，似乎有些责备周去恭不早跟她言明一般皱了皱眉，但还是转身回到了小院中。
回到小院时，太阳刚刚升起，金黄色的光透过白雾，总算能看清小院中的绝大布局。
那妇人将自己的孩子放在一把木椅上，低声在她孩子耳边说了些话。转身见着方才出门的小童，向他行了个礼道：“多谢神医前些日子赠药，劳烦告知令师，院内有人求医。”
她话一说完，汪无生的声音便从中间的房中传来：“病是好治，我要的报酬在何处？”
妇女听见声音后大喜，忙道：“我这条腿神医尽管拿去。”
汪无生“嗯”了一声，走进院中，小童立即跟在他的身后。妇女原先瞧着小童的方向，此时亦随着小童而动，这一看难免与将汪无生的面貌瞧了个仔细。
“啊”的一声，妇女情不自禁向前几步，道：“原来是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