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了卿眼里的“率真”之人,此刻手捧那城郊舆图,眼中的警惕与谋算不减半分。
翌日一早,止戈侯在寝殿外,见皇孙整理仪容走出殿门,忙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随行在侧。
“殿下,都准备好了。”止戈在旁低声说。
“嗯。”陈琰看向东方亮起的天光,侧耳吩咐道,“事关女郎名声,此次行踪务必隐秘,不可叫旁人知晓。若有人问起来,我与杨郎君去茶馆听书了。”
“是。”
与此同时,丞相府后门有两名丫鬟来到门前,俱是带了一只轻薄的帷帽,面容掩在其下。
“你们是哪个院子的,为何出府?”
“我等是织月院的,小姐前些日子定了套头面,过几日要去赴宴,特命我二人去金楼取了来。”
常当值的仆从亦是耳力极好,这便退开几步:“是鹤沁姑娘,还请出府,莫要耽误小姐日程才是。”
青盖马车从后门接上人,便往城中赶去。
从城中金楼停下,两名女郎下车,悄悄混进人群之中,又重新雇了一辆马车,沿着车道往东郊驶去。
“小姐?为何我们如此小心谨慎?”鹤沁替郑了卿摘下帷帽,悄声问道。
“从郑府搭的马车,难免是府宅周遭常年营生的马夫,若是被有心之人察觉蹊跷,恐怕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车中女郎拿出一本纸张泛黄的古籍,将手中的精巧木盒打开,古籍连同下方一沓纸张一同放入盒子里。
她颇为好心情地露出一抹笑靥,呢喃道:“这可是我给他的投名状,也不知如今的他是否能明白。”
马车笃笃而行,在一处巷子口渐渐停下。
“女郎,此处马车不易通行,前面不远便是所说的院子了。”
两人将帷帽重新整理戴上,鹤沁先行跳下车,转身扶郑了卿下马。
待人站稳后,她从腰间摘下一枚荷包,从中拿出碎银,递给车夫:“一路辛苦,这是说好的银钱。”
待马车离开后,鹤沁摘下帷帽,低声唤道:“小姐,那别院门前有两位郎君站着,是否要奴婢先去看看。”
郑了卿挑开帷帽,恰与此刻回眸望来的少年对上。
她将帷帽摘下,低身行礼,却未曾将“殿下”二字说出口。
鹤沁见到这少年神情紧张一瞬,见自家小姐不曾说什么,便也向少年行礼。
陈琰看向郑了卿拿在手中的锦盒,挑眉疑惑一瞬,又猜到什么,也颔首回应。
鹤沁将院门推开,众人走了进去。
陈琰环顾四周,神情莫名。
女郎加快步子上前,而后停在少年面前,神情灵动,将盒子递给皇孙身侧的侍卫。
“这是您此前借给臣女的孤本,臣女近日仔细研读,所思所想亦是写了下来,放在里面了。”
陈琰示意止戈将盒子打开,眼见书册下面压着厚厚一沓纸张,似惊似叹道:“小姐当真是喜爱古籍孤本,不过两日功夫,进学之余竟能做出这许多感悟。”
他亲自将盒子盖上。
院内树木葱茏,更有花朵在枝头绽放,倒是一处惬意清净所在。
“这处院子,殿下瞧着如何?”
“闹中取静,在这酷暑里,是个避暑纳凉的地方。”
郑了卿扬唇笑着道:“殿下是否想说,这院子是臣女躲懒的地方吧?”
陈琰后退半步,沉稳道:“郑小姐,本殿没有这个意思。”
郑了卿也不再问,扬手示意一处葡萄架下。
“殿下若没什么急事,可否在这葡萄藤下饮一杯茶水?”
陈琰示意暗卫止戈退至一旁,抬步走到那处石桌旁坐下。
止戈点头走远些,悄然朝一处打了手势。
“殿下此行,是否有试探臣女之意?”女郎低头将案上茶水倒上,递到少年皇孙面前。
少年接过那茶水,却也不见啜饮,待郑了卿喝了一口手中的茶后,这才低眸浅饮一口。
“郑小姐,本殿今日来,只为这《春秋》。”
郑了卿低声重复一句:“只为《春秋》,竟是臣女心急如焚,闹了笑话。”
“郑小姐,与你相识几日,本殿想问一句,为何要去国子监听学,不知可否方便听一个缘由?”
“云国民风开放,男女均可入私塾书院读书学习。臣女虽生做女子,却也想去那至高的学府看看,也算不枉此生。”
“本殿想听一句真话,并不是这搪塞之言。”
郑了卿抬眸看向少年,眼中似是淌了一汪清澈的湖水,颇为真诚地说:“臣女也想听殿下说一句真心话,殿下为何要试探?”
“这话从何说起?”少年微微低头,看向盏中清澈的茶汤。
此女,颇为警惕。
“那殿下,如今对臣女有几分信任?殿下在他人面前均是清风朗月的磊落君子,为何唯独对臣女十分谨慎,百般警觉?”
“郑小姐多心了。本殿还有事,今日这茶,多谢郑小姐款待。”陈琰抿唇不悦道,“止戈,我们回去!”
“殿下?这便走了?”止戈瞧见两人不豫的神色,连忙拿着锦盒跟上皇孙出院子的步子。
女郎站在葡萄藤下,绿色心形的叶子攀在竹子搭起的拱形架子上,曲折攀附,花朵早已凋零,只余下层叠遮蔽的叶子。
“小姐……”鹤沁走到树下,小心瞧了郑了卿一眼,又看向那处半开的院门。
“鹤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以为他与旁的男子不同,以为他待人公正,对我亦是生了几分信任。”
鹤沁蹙眉暗道,可瞧着皇孙殿下步步谨慎,小心防范的架势,似乎并不是信任。
“你也看出来了,是吧。皇家心思复杂,我竟分不清,他是无法相信我一个女子,还是仅仅因为我郑家女的身份,便不能相信我。”
“回府!”
止戈将墙角两匹马牵了过来,见殿下一副不快的神情,呐声请罪:“殿下,是止戈不小心,让那郑小姐发现了端倪。”
陈琰目光沉沉,轻巧跃上青鬃马,扯住缰绳,待离开巷子,这才放低声线说道:“她这处院子,并没什么藏身的地方,你我的一言一行,尽在她视线之中,你又有何错?叫他们回去吧。”
“那殿下,可还要继续查……”
“更要小心行事,将这郑小姐长到如今所有经历好好翻一翻。这女郎颇为胆大,又有心机城府,若是放任她如此行事,恐怕郑家日后当真要在朝堂与后宫之中肆无忌惮!”
“是!”
“将那锦盒妥当保管,再打包一份酥楼的点心,既然借了丞元做出宫理由,时辰尚早,那便去杨府走一趟。”
杨府,锦衣少年从院中冲出来,手中的红缨枪都来不及放下。
这少年正是国子监中曾莽撞维护陈琰的庆平伯杨家二郎,杨丞元。
他迎上廊下走来的少年,高兴道:“还当殿下把我这个兄弟忘一边儿了!怎得大早上就过来了,可用过膳食?”
陈琰将止戈手中点心匣子拿过来,递给他:“丞元兄,酥楼的点心,今早新出楼的,还热乎着!”
“还是殿下懂我!多谢殿下,止戈侍卫辛苦!”
少年向侍卫方向拱手以作谢意,却听皇孙殿下问道:“这般,可能在杨郎君这用个早膳?听闻杨夫人从坊市寻了个做淮扬菜的大师傅,不知今日可有福气尝个滋味?”
丞元爽朗笑语:“皇孙殿下想吃,那定然是能吃到的,这大师傅我母亲前几日方才高价请来,还是殿下消息灵通,竟也开始惦记起来了。”
“庆平伯这位老饕,与杨夫人恩爱和睦羡煞旁人,便是不仔细打听,只怕府上何时尝到了稀罕瓜果、何时来了位大厨,早早就传扬出来。”
丞元伸手示意陈琰入内歇息,而后落下几步,胳膊搭在一旁侍卫止戈肩上,小声问:“嘿,止戈兄弟,你家殿下今天是遇见什么事了,怎得瞧着笑里藏刀似的?”
止戈心道,郎君是该好好进学了,这怎么能是笑里藏刀呢?分明是皮笑肉不笑吧。
谁大早上饿着肚子跑到东郊,还被一个小女子连声质问,将藏着的暗卫挑明了提,这心情能好呢?
殿下找不着地方撒气,又不好回宫失了礼仪风度,好在有丞元郎君这位好友,还能在这冷静下。
“丞元兄,抱着你那红缨长枪与止戈说些什么?莫不是需要找人对练?”
止戈忙退避一旁,眼神示意丞元赶紧跟上,莫要引火烧身。
“哎,殿下若是无事,今日我杨丞元便陪您练个尽兴!省得我父亲总是催功课,我看那些书卷,怕是都要认识我了,我还认不得它们。”
陈琰想起从那女郎手里接下的《春秋》译本,心里似乎烧着股无名火,今日这事虽说他有错在先,这女郎却巧舌如簧、咄咄逼人了些。
从来见得均是像母妃、杨夫人这般温柔贤淑的女子,哪里见过敢拂他面子的。
亏得从前还觉得这女子生在郑家算是可怜,又时常觉得她的见识远超同龄少年,更是又多了几分惜才之情。
如此想来,更是添了几分棘手无措之感。
罢了罢了,郑家之人,本就该离得远远的,若是与他们多了什么纠葛,难免耽误革新之事。
少年想了许多,心绪难平,又见好友一个武痴,总也不求上进。
这可不被那女郎又落了一大截!
“丞元,用完膳与我一同读这《春秋》,莫要以后,旁人将你只当做舞刀弄枪的粗人!”
“殿下!殿下饶了我吧,怎能同我父亲一般,你这话说的好生吓人!”
丞元这下苦了张脸,倒是将殿下心情好不好放到一边,只觉大难临头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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