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月，天地间阴沉得像是一座大熔炉的内部。
我是谁？我在哪？
司真一句凝聚了古今哲思的疑问尚未出口，耳边凭空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宿主，请逃跑。”
司真：宿主？
尽管满腹疑惑，听见身后杂乱密集的脚步声，司真的双腿还是条件反射迈开，顺着侧面一条幽深的青石小道转了进去。
那个不知由来声音再次响起，听上去是个只有几岁的小女孩。
“检测到宿主脚步声过大，容易暴露目标，请蹑手蹑脚。”
“……”司真黑着脸将脚步放慢，一边寻找可供藏匿的位置，一边问，“你是谁？”
“您好，宿主，我是您的系统。”那个声音回答，“本公司是一家大型网文公司，您意外身故后，意识被本公司截获，投放到这本书中，成为主角。”
司真愣了一下，穿书的说法他是明白的，可穿书的契机又是什么？
“我死了？”
“是的。”系统的声音虽然年少活泼，却没有感情起伏，“宿主雪天醉酒，被冻死在雪地里。”
“原来如此。”司真一边在漆黑如深井的巷子里摸索出路，一边应了一句，既不悲痛，也不惊异。
奈何周遭伸手不见五指，他一路退到最深处，才发现尽头是个死胡同。
“看没看到他往哪边跑了？”安静的夜里，一句问话在不远处响起。
另一个人骂道：“蠢蛋，我们四个人，兵分两路还怕找不到？”
“好有道理！”
脚步声稍事停顿后，凌乱地分开，其中一支朝他这个方向快步搜索而来。
司真眉头跳了跳，NPC而已，这么聪明干什么？
“怎么办？”司真努力回忆，他上次打架还是在小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决定把这个难题抛给系统。
系统善解人意地回答：“宿主不用担心，我是刚研发上市的撒娇系统，宿主只要撒娇，就可以解锁这副身体原主的修为哦！”
司真一愣。她说“修为”，原来这是个玄幻背景的世界。司真生前也看过修真小说，那里面的角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剑封神、快意恩仇——
“你再说一遍，什么系统？”司真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和他理解的玄幻可不一样！
系统毫无愧意地回答：“撒娇系统。”
“……为什么会有公司开发这种无厘头的系统？”
为什么要用撒娇作为解锁修为的条件？逻辑在哪里？审美趣味又在哪里？
系统还在厚着脸皮解释：“撒娇的威力有多大，解锁的战斗力就有多大哦。”
司真：“……感觉你像在耍我。”
但现在显然不是和系统理论的时候。
身后的脚步声近在咫尺，若非司真躲在一颗老枯树后，借着夜色掩蔽起来，恐怕那两人已经看到了他的身影。
“少废话，我的积分升级机制、金手指、系统商城、主角光环呢？”
“呃，”系统宕机了一秒，“我们是初创公司，暂时还没有建设这些功能，还请宿主给予耐心。”
司真实在没法对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动气，无奈道：“那至少有故事背景、剧情梗概吧？”
“抱歉，宿主，这原是一本只有开头的小说，宿主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司真：“……那我究竟有什么？”
系统：“一个被你从小霸凌的师弟。”
司真：“……不要这个！
明白了，他的金手指只有一条，偏偏是撒娇。
“他在这里！”
——糟了。
司真心头一跳，不相信自己竟然倒霉到活不过第一章。
“司小仙君，别再作无谓的反抗了。堂堂剑神之子一直做丧家犬，也不好受吧？”
赶到的两人一前一后朝司真逼近，每一下沉重的脚步声，听在司真耳中都像死亡的鼓声。浓黑的夜色中，他勉强看清这两个人武师打扮，手中的长刀隐隐流转着雪亮的光。
系统：“宿主，你往好处想，只要把他们摆平，谁能知道你撒过娇？”
“……天杀的，好有道理。”司真暗骂一句。
“你说什么？”面露杀气的杀手正想动手，闻言愣了一下。
正在这时，明镜般的刀光映亮了司真的脸。平心而论，杀手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让人觉得杀之可惜。可转念一想，杀手面上又露出残忍的狞笑，若不是这司真修为尽废，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怎会沦落到他们这种人手上？
司真一步一步往后退，后背贴上尽头的墙，那冰冷厚重的感觉死气沉沉，让他内心又添了几分恐怖。
杀手眼中，他的眼眶泛红，大颗的泪珠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那模样就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要犹豫片刻。
“两位歹徒哥，求你们饶了我吧，你们这样的英雄好汉，怎么会忍心杀我一个手无寸铁、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呢？”
司真皮肤白皙，两只眼睛睁圆了又水又亮，当真弱小可怜。加上两个杀手没听过“歹徒哥”这么古怪的称呼，不由得迟疑地对视一眼。
好在其中一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少听他花言巧语！放过了他，回去怎么交代？”
另一人眼中本有几许怜惜之意，闻言想起了上头严酷的手段，不觉打了个寒噤，厉喝道：“动手！”
与此同时，司真发现，他修长如玉的双手周围，浮现了一层朦胧似雾的白色光芒。
这是撒娇的效果？
“别这么凶啊！哎呀，下手轻点！”眼睁睁看着歹徒哥举起武器，刀光如电，奔他而来，司真也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
快刀劈至，削铁如泥，司真急忙闪躲，鬓边几丝碎发还是被削落，被刀风扬起。
两个杀手见第一刀劈空，毫不迟疑地再次向司真斩去。司真背靠巷墙，根本没有退路，眼看就要立毙当场。
系统：“宿主，起心动念便可操纵修为。”
“早不说。”
千钧一发之际，杀手二人依稀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责难，又见半空中忽然绽出骤然明亮的真气，笼罩在司真身前，那两把刀忽然像斩到了铜墙铁壁上，再也无法寸进。
下一瞬，一道弧光像漆黑夜空中忽而出现的月轮，随即杀手丹田处传来剧痛，像被利刃硬生生劈成两段。二人喉头涌上浓烈的腥甜，双眼发黑，先后昏厥了过去。
顷刻之间，小巷又回归了夜阑人静。
“咦？”司真收回自己的手，像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般，翻来覆去地看。
很多人小时候有过仙侠梦，刚刚那一下，司真被自己帅到反复回味。他忍不住又朝空白处一指，只听“咄”的一声，真气照亮之处，一棵半睡半醒的铁线莲被打落了几片叶子。
“……对不起，树。”
系统喜道：“恭喜宿主已掌握了撒娇系统的使用方法！”
起初，见这个宿主对自己的重生毫不惊喜，她还以为自己的业绩要完蛋了。谁知宿主一下子就掌握得这么好，真是人不可……唔，人可以貌相。
“我宁可不掌握。”司真没好气地说着，绕开地上躺尸的两个杀手，朝巷外走去。
天河之上，夜风终于推开浓云，清冷的月华洒向人间万户。
不远处传来流水潺潺之声。
司真循着声音走到河边，就着波中倒影端详自己的模样。
水中那轮光华正盛的满月旁，映出一个精致俊秀、长袍广袖的青年，纵使历经狼狈的逃难，服饰和长发都变得凌乱，他身上飘逸出尘的气质却有增无减。
这分明就是司真前生的脸，曾经给他招来不少烂桃花。不同的是，水中倒映出的这位原主可能因为是修习过仙术，比之现代人司真又平添几分洗尽铅华、超凡脱俗的灵气。
“宿主可还满意？”
说满意，那就太违心了。跟着这个一问三不能的系统，司真觉得自己的仙侠梦可能要化为泡影，倒是可能变成上一秒撒娇、下一秒翻脸、远近驰名的双重人格。
但是说不满意，好歹这个所谓的“公司”，给了他重获新生的机会。
“说不满意，我能回去吗？”
系统可怜巴巴地道：“功能还在开发中……不过，宿主不用担心，只要宿主坚持，功能一定会上线的！”
司真的嘴角一抽。
这还是个玄幻世界，似乎只要活得够久，他什么都可以等得到。只不过，他一点基础知识都没有，还在被人追杀，真能活到那一天吗？
说话间，司真手上笼罩的光雾慢慢散去，他估算了一下，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
“既然你说这部小说有个开头，把开头的信息都告诉我吧。”司真在河边随便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坐下，系统这次还算不坑，一五一十朝他娓娓道来。
“修真界第一高手剑尊司宸，亦是三叠剑宗的宗主。你是司宸的独子，虽然自小根骨弱，但是用天才地宝供养起来的，修为倒也算个二流高手。司宸的关门弟子，也就是你的小师弟，是根骨奇佳的剑修天才，一年前，你因司宸只把剑术传给有天赋的小师弟，只教你些不重要的仙术，赌气离宗出走了。”
这做父亲的不肯把看家本领相传，原主会心理不平衡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既然是仙二代，事情就好办了。
“回三叠剑宗的路往哪个方向走？”
系统沉默了一下，发出满是心虚的声音：“一个月前，三叠剑宗被灭门了，剑尊司宸也陨落了。”
“……”司真早该想到自己不是来享福的，但这也太地狱开局了，“那小师弟呢？他难道是幕后黑手？”
“如果文案没标错的话，他是本书的另一个主角。”
“修真小说不都是一个主角的吗？”司真不解。
系统干笑两声：“现在流行两个主角……”
“是这样吗？”
司真一面说一面走，却见两旁道路上店门早已紧闭，屋檐投下阴影中，躺着许多姿势各异的人。
这些人须发面庞皆十分脏污，身上的衣裳更是褴褛不堪。睡梦抹去了这些人面上的愁苦，无论孩童还是大人，都一片死寂中俱是平静安然，蚊蝇在那些人身上盘旋飞舞，发出惹人牙酸的嗡嗡声，却丝毫没能惊动他们疲惫的肉身。
这无疑是些流民。看来这个世道，不但修真界发生了血案，人间亦是大乱之象。
司真伸手摸了摸袖子，摸出来几小块散碎的半透明石头。
“这是灵石？”司真问系统，“这些值多少？”
系统：“……不多。”
“看来我离加入他们不远了。”司真叹着气，轻手轻脚从睡梦中的人们身边走过。
他顾着看地上的人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座高耸的屋檐上，一身雪白的青年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已盯视了他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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