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司真忽然开口。
宁灼玉正在看着桌上的凡俗食物皱眉,闻声应道:“怎么?”
“你受苦了。”
宁灼玉谈起惨剧和报仇时,语气是纯然冰冷的。但一个无动于衷的人,怎么可能独自在血海中,将满山同门的尸身一一收殓。看着往日说说笑笑的人们永远离自己而去,那时的他是什么心情呢?
“要不要师兄抱抱?”
宁灼玉怔了一下,随即像是沾到毛毛虫一般,肉眼可见打了个激灵,把头扭向一边。
“谁要你抱!”
这句话倒出奇地符合他少年的外表。
司真这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天赋,能判断一个人什么时候在嘴硬。于是,司真罔顾宁灼玉的意愿,伸出两只胳膊把他揽进了怀里。
嗯……这师弟有点过分高大,身上的肌肉也硬邦邦的,但他身上隐约有一股香味,许是梅花,又冷又洌。
宁灼玉僵了一下,但也没挣脱,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在司真怀中沉默了许久。对于他这样个性的人而言,也许这样已足以表示他压抑心中的情感。
直到司真的手开始幼稚地拍打他的背脊,宁灼玉气恼的声音终于响起:“够了没?”
司真悄悄翘起嘴角,知情识趣地收回手,惊讶地发现指尖竟然亮起了萤火般稀薄的一抹光。
本以为路上遇到危险,都找不到一个撒娇工具人了,想不到小师弟并非铁石心肠,只是点和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司真欣慰不已地看着宁灼玉,换来小师弟更加警惕的目光。
这个时候,司真看见客栈老板在后厨的帘后探头探脑,不禁又想将难题抛给看似很靠谱的小师弟。
“这些死人怎么办?”
“谁说他们死了?”宁灼玉拧眉,“只是废了他们气海而已。”
原来没有吗?
折磨司真良久的胃痛顿时烟消云散。司真暗自咋舌,隔空精准地废去这么多人的修为,比取人性命的难度可大多了。看来小师弟虽然有一张青春年少的脸,实际岁数说不定已够儿孙满堂的了。
“老板,”司真冲女人招了招手,“别担心,他们醒了自己就会走的,至于损坏赔偿……”
就当借机换批新家具了。老板苦笑着摆摆手:“我自找他们要账。”
她只想赶紧送走这两尊大佛。
司真闻弦歌而知雅意,扯了扯宁灼玉的袖子,宁灼玉嫌弃地撇了一下,却是起身同他一块走了出去。
已是中宵时分,乌云俱散,异世界没有大气污染的银河璀璨如钻石项链。
宁灼玉个子比他高,司真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跟上他:“小师弟……”
宁灼玉打断道:“换个称呼。”
“灼玉——”
宁灼玉:“……算了,前面那个。”
奇怪的是,司真的撒娇光雾亮了亮。司真发誓,这并不是他诡计多端的一部分。
“小师弟,”假作没看到工具人的冷眼,司真腼腆地笑了笑,“你肯定会救师兄于水火的吧?”
“……”
“毕竟,师兄的修为跟你比,完全是萤火比之于日月,如今脑袋又不灵光……”
“格格”两声,司真听到宁灼玉背上鞘中的剑在响,声音不由得开始变小。
宁灼玉沉声道:“你跟着我。”
“一言为定!”司真正愁自己的系统一问三不知,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哪个大坑,爽快地一口应承。
“系统,你反思一下,本地人比你这个高科技靠谱多了。”
在打击之下,系统显得忧郁了起来:“宿主,高端功能正在开发,将来一定会让宿主另眼相看的。”
司真:“呵,你最好是。”
宁灼玉的眼皮不吉利地跳了跳,开始怀疑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饮鹿镇。”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司真蹙眉。
“你刚刚不是听到了?有邪派在饮鹿镇为非作歹。”宁灼玉冷冷哼了一声,“饮鹿镇是师母的出生地,百年来一直受三叠剑宗庇护。如今有人欺到头上来,我们当然要让他们知道,三叠剑宗还没亡。”
谁们?司真指了下自己,面露呆滞。
宁灼玉对他的表态极其不满。
“不必我说,你也该想到,师尊羽化之后,三叠剑宗的宗主便由你继任。”
司真又想伸指,被宁灼玉没好气地拍掉了。司真讪讪笑了一下,虽然宗主听起来很气派,但是亡国之君、光杆司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认为,这个职位还是应该有能者居之。”司真眨了一下眼睛,暗示宁灼玉。
不成想,宁灼玉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变,眉宇间竟流露出几分悒郁之色。
不会是他的演技吧?司真有些狐疑,但这样好看的脸露出这样伤感的神色,再机灵的鱼也会忍不住咬钩的。
“那你怎么不叫我宗主?”他故意换上一副轻快的口吻,“至少也应该喊声师兄吧?”
宁灼玉不为所动:“司真。”
“真是叛逆!”司真批评道。
宁灼玉对他的批评再次置若罔闻,伸手拔出背上的剑。剑光如白练破空,剑身发出清吟,司真不明所以,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那剑飞离宁灼玉修竹般的手,横着浮在了空中。
宁灼玉轻轻一踩,人潇洒地立在了只有二指来宽的剑上。
“上来。”
“系统,救命。”
系统及时地再次提醒道:“宿主,意念控制即可。”
司真的修为目前还能动用,但他犹豫了片刻,真诚地向宁灼玉发问:“能系个安全绳吗?”
宁灼玉:“?”
“就是……”司真比划了一下。
宁灼玉意会了,久久无语。能让一人加一剑飞起来的仙术,自然也能让一个人单独飞起来,只不过那画面有失高手风范,太不符合剑修的审美罢了。掉下去这个问题,只有笨蛋才会考虑。
见他满脸鄙夷,司真也不坚持,本来就只是问问而已,都修仙了,早晚要对恐高脱敏治疗的。
却见宁灼玉并指掐起一个剑诀,旋即有一缕肉眼不可见、但可以清楚感觉到的剑气化作柔丝,环住他的腰,把他拎到了剑上,并且把他箍得很牢。
“……”司真张了张口,直觉感到这一招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用处。
剑托起两个人,稳稳当当向夜空中飞去。
这种交通工具,比飞机什么的环保多了,周围的风也被灵力场屏开,只剩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欣赏夜景的好视野——如果底下不是一片黢黑的话。
御剑行了一段时间,宁灼玉降低了高度,司真终于看到隐约有成片的建筑物分布,但却死气沉沉,好像没一个人舍得点起灯火似的。
凛冽的夜风里掺入了些许不祥的气息,灵剑再次降低了些,司真的耳朵里传进了一个女子凄怆的哭喊声。
“仙人,饶过我家孩子吧,他才四岁,也没有天资。我们只求一家团圆,不敢妄想什么仙途啊!”
“什么饶不饶的?小妇人当真无知!我们想帮你儿子修炼成仙,难道会害他吗?”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难听程度宛如指甲刮挠黑板。
那女子争辩不过,也不敢再争,只能拼命抱紧手中的幼子,无力地哭道:“呜呜……不要带走我的阿朗……”
司真能明显感觉到,宁灼玉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嘈杂声越来越近,很快灵剑降落在一座残破不起眼的房舍前。司真身上的安全索消失,跟着宁灼玉落到地上,左右环顾一圈。
这里虽然闹出了很大动静,但左邻右舍都是静悄悄的,寂静有如死城。想来人人都害怕引起歹人注意,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或亮光。
“是邪修门派。”宁灼玉说,“邪修急于求成,路数不正,修炼成仙是没指望的,但这人说的也没错,的确可以学得些能耐,自愿加入的凡人不在少数。不知为何,现在连四岁小童都要强征。”
司真问:“此地没有官府?全然不管么?”
宁灼玉冷笑:“他们只怕抢着做伥鬼。”
司真叹了口气:“所以修炼是托辞?表面称收为弟子,其实是收为什么炉鼎、人牲、血库之类的……”
“看看便知。”宁灼玉道,“饮雪门的新门主是靠弑师上位,一直不得人心。突然之间这么胆大妄为,敢来鱼肉三叠剑宗的地盘,有很大嫌疑。”
……那不是因为我们宗已经没了吗?司真很想指出这个事实,又没胆量。
这时,那把丑陋的嗓音又传出来:“放手,你这蠢妇!我们也不想对凡人动粗。”
呜咽之声不绝如缕,片刻后,屋内传来家具翻倒的声音、妇人的痛呼声,一声孩童惊恐的尖叫将黑夜刺破。
宁灼玉的剑握在手里,好像未曾动过,但下一瞬间,屋子临街的窗被剑气贯穿,震碎的木屑在空中粼粼飞舞,月色像一池银波,倾泻进燃着微弱烛火的室内。
司真心下一松,但又一紧。
“你一个人,准备去单挑整个门派?”
宁灼玉回过头,不满地瞪着他。
司真缩了缩脖子,弱弱地纠正道:“我们两个人,准备去双挑整个门派?”
“那又如何?”
很好,很符合他对剑修的刻板印象——暴躁,凶狠,脾气倔过驴。
司真不禁感慨,自己刚刚一系列虎口拔牙的操作都被包容了,小师弟对他多多少少是有感情的!
屋内的邪修走到窗边,警觉而愤怒地吼道:“什么人?!”
“你说句老实话,”司真见宁灼玉拔腿要往里走,拉住宁灼玉的袖摆,打算最后确认一下,“你到底厉不厉害?”
气氛有一刹那的凝滞。
破天荒,宁灼玉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又锐利,又明亮,像刚出鞘的利刃。
“一般。”
在司真愣住之际,宁灼玉如是说完,大步流星地朝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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