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层白绷带散落堆叠在地,上面沾满星点血红,最后一层血点晕染最满的绷带落下,医生拿起手电,仔细观察向导白皙的后颈。
“会留下后遗症吗?”
郑雨背对他,乖乖抱着自己的膝头,主动打破沉默问他。
“愈合得不错,可能会留下一个针眼红点,不碍事。”
取出药膏盒,穆海给郑雨的后颈上了点药膏,再仔细地裹上新绷带。
表面的创口其实不大,重要的是腺体有没有伤到重要神经,以穆海做过两年战地医生的经验判断,应该没问题。
如果腺体伤得严重,向导会出现发热感染、向导素紊乱的症状,不过看郑雨的状态,穆海觉得他最大的问题是失血过多,还有之前中弹导致的神经痛。
概括一下,就是需要好好休养。
这点恐怕是最困难的,穆海在心里叹了口气。
“谢谢你,穆海医生。”
郑雨把衣领拢好,低声说。他已经搞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某位哨兵军官的活药剂,对方已经和他通过结合热建立了精神链接,不过由于他注射过“407”药剂,以及项圈的阻拦,这条链接目前只能传输精神力,无法传输心声与记忆。
“我不是无偿帮你。”
穆海收起工具,低声说,“首先,你是否能逃回联盟,我无法管你,但我希望你不要做出对帝国有重大损害的事,最起码在你暴露自己还是正常人之前,明白吗?”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郑雨用嘶哑的嗓音问。
他没有完全相信穆海的说辞,毕竟说的时机太巧了,郑雨根本不知道他给自己注射的到底是什么药,说不定只是催动结合热的迷药。
而且帮郑雨逃过此劫,对穆海有什么好处?他可是帝国的医生。
“你就当我是烂好人吧。”穆海自嘲笑道,“那位大人明天就接你走了,白塔这边认为你现在是植物人,但那位军官暂时不清楚,你现在的清醒应该也是暂时的,很有可能会经常昏倒,或者变成呆傻状态,你千万小心不要暴露,我这么做,只希望你还有能保护自己的余地,知道么?”
郑雨用泛红的眼睛,盯着戴黑框眼镜、老实斯文的穆海,半响没说话。
……
第二天清晨,帝都白塔。
一只由精神力屏蔽材料制作隔层的、表面暗银的金属箱子,从货梯门内被推出,几名膀大腰圆的护工,将箱子上缠着的铁链挂上吊钩,装载进车厢内部。
戴军帽、在军装外披了黑风衣的严冬霖,站在车厢内,打开箱子侧面的铁杆窗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脖子上带着漆黑项圈的向导蜷缩在箱内,手脚被束带绑起,双眼紧闭,看上去仍在昏迷。
“很好。”严冬霖挑起向导的下巴,看见自己熟悉的面孔,再检查完箱子内的透气的装置正常运行,朝身后的下属挥了下手。
数十名身穿黑衣的士兵打开另一辆运货车的舱门,从上面抬下一个个沉重的、用钉子钉死的木箱。
那些木箱当着三皇子的面清点过,沈文清站在旁边,暗地伸出精神力探知,让箱子内的金属冷光晃了眼,里面码着整齐、冰冷的枪械与弹药。
这是,军火?
他不自觉瞳孔放大,但立即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和反应,涉及三皇子,这种事他还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装卸完毕,严冬霖与三皇子点头示意,他的手下关上车厢的舱门,准备离开帝都。
严冬霖的军团在帝国北部,他不会逗留在帝都。
穆海看着哨兵的军车开走,又回到了塔内。
两个月的短暂交集,并不能代表什么,他跟郑雨只是互相人生中短暂的过客,和哨兵一起的时光才是向导后半部分的人生。
他没说的是,那个军官与郑雨的匹配度很高,或许郑雨会幸运些。
穆海打开另一间囚室的隔门。
一只杯子呼啸砸来,穆海迅速躲开,合成纤维的杯子在墙壁上摔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你们这些禽兽!会遭报应的!”另一个年轻向导的怒骂,仿佛扭曲成郑雨的声线,在他耳边回响。
好吧,但愿那天早点到来。
……
黑夜里空气微凉,灯光沉默地照亮来路,黑色车身掠过一道道勾勒出夜晚轮廓的灯光,驶出帝都。
郑雨在箱子里动了动,小心地睁开眼睛。
项圈仍然箍在他脖子上,将精神力死死束缚,此时郑雨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经历过两个月的折磨,突然遇到这样大的变故,郑雨一下跌入迷茫和痛苦的漩涡,乱糟糟的念头在脑海里挤作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已经结合了,和一个根本不知道是谁的敌国哨兵。
医师让我小心自保,可我脑内已经缔结完成的精神纽带,这代表两人精神域已经相连,那个哨兵与我的匹配度至少有百分之六十。
“可是,我们本来约定,战争结束后就申请结合的。”郑雨无声喃喃,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郑雨和他的搭档闻蚀是青梅竹马,他们在联盟组织的友谊赛中组队,赢过很多次头名。在所有合作过的哨兵队友里,郑雨和闻蚀的默契是最高的,周围人也理所当然认为,他们的匹配度也很高。
联盟不允许私下测试匹配度,不过固定的精神链接,他们已经建立了。
哨向使用精神链接,能在不超过两米的距离内用精神力交流。郑雨在对方精神域内留下一根精神丝,这样无论相隔多远,他们都能朦胧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未结合的哨向之间交换精神力丝,是心照不宣的诺言。
在联盟内部,向导超过三十岁就要接受强制匹配,这是为了降低失控风险,很多向导会提前挑选合适的,以防到时跟陌生人绑定在一起,郑雨也不例外。
但是,结合热下的结合成功,向导的精神力从此和另一个哨兵完成了永久的链接,原先所有精神链接就会彻底断开,朦胧的感应也会消失。
他失去了让闻蚀找到自己的希望,而且,若不逃离现在这个哨兵的掌控,他就会跟一个陌生哨兵终身绑定,永远都不知道跟自己选定的爱人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就会跟幼时恐惧的一样,跟不喜欢的人共享记忆和精神力,更何况那还是个敌国人!
郑雨没有忘记那场恐怖噩梦,那时将他吞没的沥青状能量,带有强烈的精神污染,他的意识在铺天盖地的厚重液体包裹下,不能动,不能呼吸,不能躲避,一点点感觉到意识与身体断线。
那就是他的结合仪式。
郑雨原以为,自己被注射药物后出现了幻觉,其实那只掐他的手不是假的,不是幻觉,不是做噩梦。
在极度恐惧中,爆发结合热后躯体失控,郑雨有模糊的印象,像被深渊怪物含入口中,后面的画面全部扭曲失衡。
郑雨在黑漆漆的金属箱子里蜷起身体,想让因恐惧、难过而不断收紧的心脏好受一点。
现在他就要被这么可怕的哨兵圈禁,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郑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很难在这方狭小的黑暗里,让眼泪不往下滴落。
不,不行,如果让他们发现自己居然还会哭,不就露馅了吗?
郑雨挪动被绑住的两支手,用袖子擦去了眼泪。
从那个哨兵的反应来看,穆海嘴里对药剂的说辞,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他该想想怎么骗过那个哨兵,不能让他发现自己还是正常的。
郑雨咬着拇指指甲,思绪调动,他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呼吸随着情绪一起放缓,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咚咚跳。
不知过了多久,郑雨的眼皮越来越沉,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涌了上来,思维像生锈的齿轮,逐渐停摆。
“是穆海说的407药剂,真的又生效了…从来没听说过帝国有这种可怕药剂,不知道是什么人发明的,这真该被列为禁药……”郑雨竭力对抗那股眩晕感,他使劲掐自己,也没能保持住清醒。
他缩在箱子角落里,很快昏睡过去。
……
铁灰色的天空下是连绵的高墙,路上远远便能望见城内最高的灯塔,穿过热闹繁华的外城,内城为钢铁与机械覆盖,地砖铺设巨大的石料,青葱树木整齐高耸,掩映着建筑群内的白色小楼。
床头木柜上,一朵带露水的红玫瑰花静静立在琉璃瓶内。
严冬霖将少年的身体放在自己腿上,让他能够睡得舒服些。他们从白塔回到黑晶城,已经过去三天时间,郑雨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在他怀里睡得非常沉。
他轻轻捏开郑雨略微干裂的唇瓣,用杯子喂了些温水。
“基地内可有情况发生?”
“有小规模精神污染爆发,已经暂时控制住了。”柳乐回答,他看了一眼严东霖怀里的向导,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您是否需要找个护工来。”
柳乐自己是已结配向导,精神力一扫,就觉得这个少年的气息安静得不太正常,怕不是个植物人。
战后的军团正是需要向导的时候,基地里哨向比失调严重程度更甚帝都,柳乐发自内心,希望上司能早日找到一位向导伴侣,但绝对不是这种。
不仅是联盟的战俘,不能为基地分忧,还是个植物人,只能躺在那里,需要严上将照顾。
基地里这么多伤兵需要精神疏导,他们战地向导光安抚伤员就是一项繁重的工作,躯体的伤势自有普通人医师负责,精神域伤势只有向导能负责,人少担子重。
“有理。”严冬霖不置可否,他没考虑过白塔的“洗脑”到底是什么效果,不过既然结合已经过了六天时间,这个向导还没有醒,那很可能就是这个状态了。
“先找医生检查下吧。”
检查过程中,柳乐就站在医师身边,脸色不算好看地翻着智脑,准备调个护工来。
严冬霖视线投向医师,“他这几天都是我照顾,你看是否要上营养针,还是鼻饲?”
“这…”医师还没说完,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严冬霖反应极快,立刻转身,回到房间里反锁了大门。
身穿病号服的少年软倒在地,几乎是下意识抓着床沿,支撑自己,酸软的四肢却不听他使唤,怎么都站不起来。
太久没见过这样明亮的自然光线,眼睛不适应流出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郑雨刚刚醒来,脑袋里最后的印象还是铁箱子里的黑暗,他茫然地让人抱回床上,半天才擦干眼泪,看清面前的人。
是位面容冷厉、身穿黑色军装的,陌生的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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