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画角正随风轻轻晃动,仿佛真有温暖的晨光,即将从薄薄的宣纸中漫溢出来。她指尖的星辉神纹,似乎比平日更明亮、更柔和了几分。嬉闹够了,扶砚才安静地坐回荼蘼身边的石凳上。他看着神君小口品尝清粥的侧影,忽然觉得,这每月一次、跨越两界的旅程,这浮黎境中短暂而温暖的时光,竟比万知林最明媚的夏日阳光,更让他感到熨帖和眷恋。
他偷偷地从布包角落里,摸出那块他特意留下的、最绵软的绿豆糕,飞快地放在荼蘼手边的碗碟旁。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假装整理衣袖,耳根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期盼,早已不再仅仅是为了求得救命的星辉草。他更期待的,是能多看她一眼,多在她身边停留一刻,多听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是极简短的一句。
清芜将扶砚那些欲说还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打趣道:“喂,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该不会是生病了吧……”“才没有!”扶砚像是被踩了尾巴,急忙打断她,眼神闪烁地找补,“是……是太阳晒的!”“哦?”清芜挑眉,故意拉长了语调,环视着永恒被清冷星辉笼罩的浮黎境,“这里可是只有三光映照,哪来的太阳呀?”小心思被当场戳穿,扶砚耳根更红了,手忙脚乱地拿起一块绿豆糕就塞进清芜嘴里,试图堵住她后续的话。“唔…你这糕里是放了多少糖?”清芜被甜得微微蹙眉,声音含糊地吐槽,“甜得发腻,也就神君性子好,能忍得了你这份甜!”扶砚冲她做了个鬼脸,随即悄悄抬眼,忐忑地望向荼蘼。只见她纤白的手指已拿起那块他特意留下的绿豆糕,浅浅尝了一口。这一眼,让扶砚的心瞬间像被点燃的烟火,砰然炸开,绚烂无比。灵泉边的风裹挟着未散的桂花甜香,吹得星辉草叶轻轻摇曳,而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懵懂情愫,也正如这夏日晚风中的甜意,不受控制地,悄然蔓延。---浮黎境的露水凝结在星辉草的叶尖,折射着清冷的光。荼蘼静立于灵泉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石桌桌面——按往常,扶砚早该带着他那装满人间烟火气的布包,来这里闹出一片生机了。可如今半月已过,那枚子符却毫无动静。她望着虚空某处,额间那枚象征着神力流转的星辉纹,光芒闪烁的节奏竟比往常慢了微不可察的半拍。这种莫名的、带着一丝空落的牵挂,是她万载岁月中从未有过的异样。而这细微的神力波动,一丝不落地被心细如发的清芜看在了眼里。直到某个午后,一阵熟悉又急促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这份过久的沉寂。荼蘼抬眸的瞬间,额间的星辉纹光芒骤然亮了一分——是扶砚。他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满头大汗地跑来,衣角和布包上甚至还沾着人间的尘土,一片干枯的枫叶顽皮地挂在他的背包带上。“神君!我来晚了!”他气喘吁吁地将布包往石桌上一放,里面的物事哗啦啦散开,“我跑了四座城的书坊,才凑齐这些最新的!还有这坛人间新酿的米酒!”布包里,《江湖行》的封皮上画着仗剑天涯的侠客,《上元记》的插页里则映照着市井巷陌的万家灯火。最底下,是一个粗陶酒坛,用布团塞着口,隐约飘出糯米特有的、质朴的甜香。荼蘼的目光落在那粗陶酒坛上,指尖微微一顿——她见过神域盛放玉液琼浆的琉璃盏、白玉杯,却从未见过这般质朴、甚至有些粗粝的容器,连其中逸出的酒香,都带着一种鲜活的生命力。扶砚兴奋地翻开《上元记》,指着一幅描绘灯市的插画:“神君您看!这就是人间的上元节,满街都是灯笼,还有人猜灯谜、吃汤圆呢!我特意拜托画坊先生把灯谜画得清楚些,咱们在浮黎境也能玩!”画中的人们身着布衣,举着汤圆,笑容灿烂,纸灯笼里的烛火仿佛在墨迹间跳动,满溢着尘世的喧闹与温暖。荼蘼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的灯笼,神心深处,竟随之泛起一丝极轻微的、陌生的颤动——她守护浮黎境万载,见惯了星辉的冷冽与法则的森严,却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这般蓬勃、炽热的生机。原来,神域之外的世界,是如此鲜活而温暖。扶砚像是想起了什么,献宝似的从布包最里层抽出一本话本。封面上,红衣女子与青衫书生并肩立于灼灼桃花树下,墨痕勾勒间,满是缱绻的柔情。他脸颊微红,指尖轻轻摩挲着封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神君,这个……是书坊阿伯说的‘儿女情长’的本子。他说,这画里的人,会为了心里在意的那个人,心甘情愿地跑很远很远的路,等很久很久的时间。”荼蘼接过话本,指尖拂过画中交缠的桃花枝。她翻开内页,看到书生冒雨为女子送伞,女子在灯下为书生缝补衣衫,笔墨细腻地描绘着彼此间的牵挂。然而,她的神心依旧平静无波——自她为补天石化形而生,使命便只有守护浮黎境与归墟,天道未曾赋予她“情丝”,她自然不懂画中这辗转反侧、患得患失的情绪。“这画……是在讲述‘陪伴’?”她抬起头,看向扶砚,清澈的眼眸里是纯粹的探寻,额间的星辉纹路平稳如常。扶砚愣了愣,没想到神君会如此直白地理解。他凑近些许,指着画中书生凝望女子的眼神,试图解释:“不止是陪伴,是……是更特别的。是见不到的时候,心里会空落落的,会忍不住惦记;见到对方笑的时候,自己的心就像泡在温水里,也跟着暖了起来,会不由自主地开心。”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全是笑容。
一旁的清芜刚喝了口温润的米酒,闻言,她赶紧清了清嗓子,试图打乱这让她心惊肉跳的氛围:“哎呀,这画里的人也太……太黏糊了!看着都嫌腻得慌!要我说,还是《江湖行》里的侠客有意思,快意恩仇,多痛快!”说着,她便伸出手,作势要去抢那本“罪证”。“我觉得很好看啊。”扶砚却异常坚持,侧身躲开清芜的手,执拗地将那本承载着他隐秘心意的话本,更坚定地递回荼蘼面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神君,您再看看,看看这一页,”他翻到精心折好的一页,指着画面上一个生动的场景,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满腔的期待,“您看,这书生为了给心仪的女子摘到枝头最顶上、开得最盛的那朵桃花,不惜冒险攀爬,差点就从树上摔下来了呢!”他炽热的目光紧紧锁住荼蘼,期盼着能从那双清冷的眼眸中,看到一丝被打动的涟漪,能让她透过这薄薄的纸张,读懂他藏了许久、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笨拙情愫。可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荼蘼翻动书页的动作依旧平稳规律,如同翻阅古籍典章,那清澈的眼眸里,只有对“人族特定行为模式”的客观观察与理性分析,没有半分感同身受的共情。“人间的情感,倒是多样。”她终于开口,语气清淡得如同在评价星辉草这一季的长势,“只是我自化形便是如此,从未体会过,不知其中滋味。”这话语,直白得没有丝毫掩饰,坦诚得近乎残酷,却像一枚轻柔却冰冷的针,轻轻扎在扶砚满腔炽热的心尖上。他眼中原本闪烁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连带着指尖的温度,也一点点地凉了下去,那本被他视若珍宝的话本,此刻握在手中,竟觉得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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