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卷七·星辉如谎(三)

“清芜,”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像浮黎境永不消散的星辉,“你忘了我的本源是什么了吗?”清芜怔住了,“本君受万载三光元炁洗炼,生来便掌天地法则,镇守归墟。本君的神格由天道铸就。”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根基般的坚定,“天道未予我之情丝,并非剥夺,而是无需。扶砚带来的人间烟火,于我漫长神生而言,确是新奇之景。”

“是……清芜明白了。”她低声应道,心底却默默想着:或许,是我多想了……真正需要小心的,不是无情的神君会动情,而是那满腔赤诚、不顾一切的少年,最终要如何面对这片他永远无法温暖、更无法融入的星空。荼蘼将心头因扶砚而生出的那份陌生涟漪,最终归类于“守护”。

如同她守护归墟,守护这片浮黎境的星辉,如今,她也愿意分出一缕心神,去“守护”那个会带着人间烟火气、莽莽撞撞闯入她永恒寂静的少年,让他能一直保有那份明亮的笑容。但这守护,与守护归墟,终究是不同的。守护归墟,是面对一片万古的死寂,是独自抗衡能吞噬一切的混沌,是责任,是烙印在神格里的、不容置疑的使命。

她经常会不自觉地留出石桌上那一角,仿佛预留着给那个总会带来惊喜的布包;在凝望归墟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时,她神心深处那缕与遥远之地共鸣的牵丝,会带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悄然驱散了几分亘古的寒意。她或许尚未意识到,或者说拒绝深究这份被她定义为“守护”的情感,其内核已然掺杂了归墟所没有的东西:一份无声的期盼。这份期盼,如同在无尽的冰冷星空中,悄然点亮了一盏小小的。归墟无需她的期盼,它永远在那里,沉默而恒定。

可扶砚需要,那个少年,会来,会走,会迟到,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鲜活与温暖。守护他,便自然而然地,伴随着对他“再次到来”的等待。这份守护,因有了期盼,而有了温度。神君依旧平静地履行着她的职责,星辉在她周身流转,如同过去万载一样。自上次扶砚离开,已过了三个多荼蘼立在廊柱旁,指尖轻触着缠绕其上的星辉藤蔓——往日这时,清芜该捧着灵果来絮叨归墟的琐事,或是吐槽扶砚上次藏起来的点心,可如今只有藤蔓的叶片轻轻扫过指尖,带着点空落落的凉意。她望着灵泉的方向,目光有些发怔,连扶砚的脚步声近了,都没立刻察觉。“神君?”扶砚的声音带着点试探,他手里拎着个一个罐子,渗出醇厚的酒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清芜姐姐呢?” 荼蘼回过神,星辉纹在眼底轻轻晃了晃,才缓声道:“她去万界山述职,得费些时间才能回来。”扶砚手里拎着一个陶罐,渗出醇厚的酒香,脸上却寻不见往日的飞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沉静得让荼蘼眼底的星辉纹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哦原来是这样……神君。”

他唤道,声音比往常低沉。他将陶罐轻轻放在廊下的石桌上,那个她一直为他预留的位置。接着,如同过往的那样,他从那个仿佛能装下整个市集的布包里,取出了两个白瓷杯。杯身素净,唯独杯沿描着一圈细巧的、流转着微光的星辉藤蔓图样。他执起酒壶,将浅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几点细碎的桃花瓣在其中浮沉。“神君,”他将其中一杯推至她面前,“这个杯子……我做了两个。这个,送给你……另外一个请神君帮我代送给清芜姐姐。”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杯沿的星辉藤蔓上,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珍重,“我知道,不仅仅是星辉草……还有那瓶三光元炁……父亲嘱咐我,定要好好谢谢你。”荼蘼端起酒杯,指尖触及微凉的瓷壁。青梅的清新酸意与桃花的淡雅甜香交织,她没有饮,只是静静感受着这份他带来的、最后的暖意。

“嗯。”她应道,收下了这份心意,也预感到了接下来的话语。扶砚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然:“神君,这酒……名‘别春秋’。”他抬起眼,望向她,眼底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难以化开的怅然,“白泽一族的担子,不该只压在父亲一人肩上。该由我,替他分担了。”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终的决定:“今日……我是来辞行的……扶砚……应该是不会再来了。”空气仿佛凝滞,只有星辉在无声流淌。他看向灵泉的方向,像是透过虚空望着某个不在场的人,语气柔和了些许,带着遗憾。“清芜姐姐那里……烦请您,代我说声珍重。”荼蘼握着那只描绘着星辉藤蔓的杯子,杯中酒液微晃。

她依旧平静,只是周身流转的星辉,似乎有那么一瞬,黯淡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嗯。”没有过多的言辞,只是这简单的回答,和一个收下的动作。空气中弥漫着无声叹息的刹那,一阵熟悉的、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浮黎境的寂静。“我回来了!扶砚,你这家伙是不是又藏了什么好——”清芜的话音,在她踏入庭院、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石桌上启封的酒坛,两只的星辉杯,扶砚沉重的面色,以及神君眼中那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敛起的微澜……所有细节都指向一个她不愿接受的答案。她脸上归来的喜悦与旅途的疲惫同时僵住,最终化为一个了然而苦涩的神情。她看了看那只属于她的、描着星辉藤蔓的杯子,又看向扶砚,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后只化作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询问:“……要走了?”扶砚艰难地点了点头。

清芜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底已漾开一片强撑起的、温柔的水光。她走上前,主动执起酒壶,将那浅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空杯,朗声道:“那就……更该饮一杯再走了。这浮黎境少了你,以后怕是连吐槽点心难吃的人都没了。”“珍重……我……该走了,对了这个神符……”在他转身欲行的瞬间,清芜却忽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拥抱了他。这个拥抱来得突然,不带有任何杂念,只有纯粹的、姐姐对弟弟般的疼惜与不舍。

扶砚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在那份温暖的包裹中缓缓放松下来。他能感受到清芜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如同每一次他闯了祸,她一边数落他一边又忍不住宽慰他时那样。“傻小子……在外面……要好好的……保重。”只是短短一瞬,她便松开了他,迅速退后半步,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

扶砚怔在原地,怀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份短暂的温暖和淡淡的馨香。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突然他想起来之前神君为了方便他往来两界而赠与他的,他拿出神符的手带着一丝犹豫。荼蘼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见此刻她甚至未曾看向那道符,目光清冷地落在扶砚身上,带着神祇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必了,你走之后,本君自会施法,让子符的神力随之消散。”话音落下,一道无形的界限仿佛就此划开。这道曾为他打开通往浮黎境道路、承载过无数次期待与欢欣的符箓,连同它代表的便利与特权,在此刻□□脆地收回。扶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缓缓收回,将那道依旧温热的符箓紧紧攥在手心。他懂了,这不仅是收回一件物品,更是神君在亲手了断这段因果,为他,也为这浮黎境,画上一个清晰的句点。

回到万知林后,扶砚才真切地察觉到父亲的衰弱。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在不经意间已带上了些许佝偻;掩唇轻咳的声音,也较往日更为频繁低沉。父亲自己绝口不提,可那份日渐加深的疲惫,却如同林间悄然弥漫的暮霭,沉沉地压在了扶砚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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