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手用神力摄来一包糕点,指尖微动,油纸包自动打开,露出里面造型精致、甜香扑鼻的点心。“此物,蕴含的是惑乱心智的糖油,还是潜移默化的……芝麻馅?”
她又指向那只兔子灯:“此灯,是以妖邪竹篾扎成,还是以惑心棉纸糊就?”
目光转向那些话本:“这些才子佳人、侠客传奇,记载的是偏门邪法,还是……凡俗爱恨?”
扶砚立刻在一旁煽风点火,指着那堆“样本”笑得前仰后合:“我就知道!什么惑乱心智的邪物?寂清明,你这谎撒得也太没边了!”
云漪上前一步,“神君容禀,我与复弦二人,方才自司惩殿复命归来,于巡天司门外被寂察勘使拦下。他声称奉司律长老之命,调查人界流入、可能‘惑乱心智、危害三界安定’之隐秘样本,任务紧急,需我等协助搬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寂清明,继续道:“他言及样本种类繁多,需现场甄别,却无具体清单。抵达人界集市后,其所‘甄别’采集之物……” 她指了指自己和复弦怀中,以及地上那堆琳琅满目的物件,“便是神君眼前所见。”
“哦?”她尾音微扬,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原来如此。采集‘样本’,研究隐患,防患于未然……寂察勘使,当真是尽心竭力,为本君、为三界……操碎了心。”
寂清明赶紧顺着说:"属下这也是为了给扶砚庆祝渡劫嘛!”他眼巴巴地看着神君:"要不……就留下吧?"
神君静默片刻,清冷的目光从期待的扶砚、忍笑的清芜,再到一脸"诚恳"的寂清明身上扫过。
"既是为庆祝,"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便破例一次。"
寂清明刚要咧嘴笑,却听神君继续道:"至于寂察勘使这份'为三界安定操碎的心'……"
她指尖轻点,一道金光没入寂清明眉心:"便罚你将今日所购'样本',分门别类,详述其'危害'与'应对之法',撰写万字陈条,上交司律殿。由复弦、云漪监督完成。"
寂清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神君淡淡补充:"若有一字虚言,或是借故拖延……浮黎境的典籍库,永远为你敞开。"
看着寂清明瞬间垮下的脸,扶砚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连清芜都别过脸去,肩头微微耸动。
复弦沉稳领命:"遵命。"
云漪冷冽的眼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与复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寂清明哀叹一声,认命地抱起那只巨大的兔子灯,嘴里嘟囔着:"我这可是为了三界安定啊……"
“等等!兔子灯!”扶砚忽然指着寂清明怀里那个硕大的白团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着神君、清芜以及复弦云漪说道:“我想起来了!神君,清芜姐姐,你们是不知道!这家伙,以前在下界的时候,看见兔子灯就走不动道儿!”
扶砚兴致勃勃地开始爆料:“就有一次,我们被人追杀,正亡命天涯呢!路过一个镇子,也是晚上,有灯会。摊子上就摆着一只兔子灯,比这个小点儿,但样子差不多。好家伙,寂清明这家伙,当时眼睛就直了!赖在摊子前面,我怎么拉都拉不动!非要买!”
扶砚模仿着寂清明当时的样子,扯着寂清明的袖子,用一种夸张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学舌:“快走啊!追兵马上就到了!命都要没了你还看兔子灯?!”
然后他又切换成寂清明当时那副死皮赖脸、眼巴巴的模样,对着虚空念叨:“给我买!我就要那个……你看那兔子,多白,眼睛多红,多可爱……”
他绘声绘色的表演把清芜逗得掩唇轻笑,连一向冷面的云漪眼中都泛起了细微的笑意涟漪。复弦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扶砚越说越起劲,继续揭老底:“这还不算完!我当时急着拉他走,说他:‘你别看了!再看不走,虚魇麾下的妖兵追上来,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你们猜他怎么说?”
扶砚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牛皮吹破天的架势,学着寂清明当年那嚣张的口吻:“‘哼!区区几个妖兵算什么东西?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让他们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他学得惟妙惟肖,把寂清明那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劲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结果呢?”扶砚两手一摊,表情瞬间从“嚣张”切换到“仓皇”,“他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妖气波动!好家伙!刚才还吹着要‘杀一双’,拽着我嗖一下就钻进林子,那速度,我差点没跟上!”
他偷偷瞥了一眼清芜,见她正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明显的促狭,更是觉得颜面扫地,不由得梗着脖子恼羞成怒道:
“臭小子!陈年旧事也拿出来说道!我……我那是战略性转移!保存实力,懂不懂!”
一直静观的神君,此刻眸光清淡地落在寂清明那副强撑的窘态上,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用她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语调缓缓开口,精准补刀:
“原来寂察勘使,除却‘洞察万物’、‘巧言令色’之能,于‘战略性转移’一道,亦颇有心得。难怪司律长老常言,察勘使于‘保身’之术,冠绝巡天司。”
“噗——” 扶砚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就连一贯冷面的云漪,此刻也微微侧过头,肩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清冷的声音里难得染上了一丝揶揄:“原来如此。昔日面对血藤王千钧一发之际,察勘使那般‘惜命’之言,想必亦是深谋远虑的‘战略性考量’了。”
复弦沉稳地接了一句:“审时度势,亦是武者之要。但……能将‘亡命天涯’与‘欣赏灯饰’兼顾得如此‘从容’,寂察勘使,确非常人。””
清芜抿唇一笑,上前帮着扶砚将那些大包小包的“样本”从复弦和云漪手中接过来。云漪顺手将怀里的几大盒安神香和糖画放在石桌上,复弦则沉默地将那些油纸包好的糕点、零嘴以及几卷话本子一一摆放整齐。原本清冷的至理溪畔,瞬间被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小玩意儿点缀得热闹起来。
在随后的闲谈享用中,寂清明虽表面与众人说笑,目光却总有意无意地落在清芜身上,见她手边糕点少了便自然递上新的,茶水凉了便主动添上,动作细致周到。
这一切尽数落在云漪眼中。她想起清芜此前对她说起在藏书阁与寂清明深谈一事,心中已然明了。她与身旁的复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复弦微微颔首,沉稳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了然。
神君起身,无声无息地移至至理溪畔,扶砚见状默默跟了过去。
扶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恰好看见复弦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支蓝色晶石步摇簪于云漪发间。云漪微微侧首,常年清冷的眉眼在那一刻柔和得不可思议,复弦冷硬的唇角也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温柔弧度。两人之间流淌的默契,无声却浓烈。
神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复弦赠云漪步摇,云漪欣然受之,彼此心意明晰,此为‘神侣’之契。寂清明为清芜修复发簪,清芜感念其用心,称之为值得信赖之‘朋友’。此界定清晰,合乎情理。”
她略微停顿,“然,寂清明闻‘朋友’二字,气息微滞,心绪波动,隐有失落之意。本君不解。”
她看向扶砚,眸中是纯粹的不解:“但本君不解的是既已获得认可与感激,为何还会不满足?‘朋友’之界,于他而言,有何不足?”
扶砚看着神君那完全不通世事的样子轻声道:“或许……就是因为‘不够’吧。朋友很好,但有些人,会贪心地想要变得……更特别一些。”
沉默一会儿,他鼓起勇气开口,“其实……神君,你并非全然无情,对吗?你会因为我受伤而动怒,会陪我罚抄,会在我渡劫时稳住我的心神……这些,难道不都是……在意吗?”
“本君因承诺与职责庇护于你,此乃‘因’;引导你修行,是因你身负白泽传承与万识卷之‘果’;稳你心神助你渡劫,是因你若陨落,前番诸多代价便付诸东流,此亦为‘果’。” 她的话语条分缕析,理性得近乎冷酷,“扶砚……你可知于本君而言……天道斩断情丝,非是剥夺,而是……不需。”
扶砚怔怔地听着,那双明亮的眼眸渐渐黯淡下去,一层朦胧的水光不受控制地氤氲开来,模糊了眼前清冷的身影。
几乎是同时,她那垂在身侧、始终稳如磐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想去拂去那滴碍眼的湿意。然而,指尖仅仅微离袖缘一分,便骤然停滞,如同被无形的法则锁定。她那颗本该只遵循规则与逻辑运转的神心,清晰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滞涩感。
就在这时,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寂清明,敏锐地捕捉到了扶砚瞬间低落的情绪和神君那极其细微的、未完成的动作。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扬起声音,带着他那特有的、能打破一切凝重气氛的腔调,笑嘻嘻地插了进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我们家威风凛凛、刚挨完雷劈都没掉一滴眼泪的新晋妖神,怎么眼睛还红啦?”他几步凑过来,非常自然地揽住扶砚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试图驱散那沉重的氛围,“是不是神君又给你布置了什么完不成的功课,跟本察勘使说说……我来帮你求求情?”神君的目光从扶砚泛红的眼眶移开,落在那只被寂清明拍得“邦邦”响、还带着雷劫伤痕的肩膀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一分。
“他的伤,未愈。”她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关切,更像是指出一个事实,“寂察勘使,若欲‘帮忙’,不妨动作轻些。”
神君那句关于他伤势的提醒,声音虽依旧清冷,却让扶砚心头的涩意莫名散了几分。他借着寂清明的台阶,低声道:“已经好多了,多谢……神君。”
恰在此时,云漪与复弦并肩走来。云漪发间那支蓝色晶石步摇在星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她与复弦对视一眼,由复弦沉稳开口:“神君,时辰不早,我等需回司惩殿复命,先行告退。”神君微微颔首,点头示意。
云漪转向清芜,:“小芜,我们走了。”清芜含笑点头,目送他们转身离去,那对身影默契依旧,却比来时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缱绻意味。
寂清明见状也打算离开了:“哎呀,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这‘重要样本’我得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其潜在‘危害’……”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捞那兔子灯的长耳朵。
然而,一道清冷平和的神力定住了兔子灯,寂清明一下竟没抱起来。
他愕然抬头,正对上神君平静无波的目光。
“此物,”神君淡淡开口,视线掠过那只雪白的兔子灯,最终落在扶砚身上,“既是‘惑乱心智’的样本,留在浮黎境,由本君亲自看管镇压,最为稳妥。”
寂清明:“……神君,这……这是属下的……呃,重要证物……”
“哦?”神君眉梢微挑,眸光清淡地扫向他,“寂察勘使方才不是信誓旦旦,此灯乃‘危害三界安定’之隐患?如此危险之物,岂能任由你带回巡天司,万一‘惑乱’了司律长老或是其他同僚,该当何罪?”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还是说……此物其实并无危害,寂察勘使此前所言‘样本’之说,纯属……信口开河,欺瞒本君?”
寂清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看着神君那洞悉一切的眼神。
扶砚在一旁,看着寂清明吃瘪的样子,愣了一下。
清芜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那只被神君“扣下”的兔子灯,又看看一脸憋屈的寂清明和喜形于色的扶砚,唇角不自觉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神君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寂清明,目光转向扶砚,语气依旧平淡:“此灯暂且留于此处。你既已渡过雷劫,心性当更为沉稳,莫要因外物而轻易浮动。” 虽是告诫,却默许了兔子灯的存在。
扶砚看着被神君留下的兔子灯,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透出出惊喜。
寂清明看着这一幕,神君这是明着“没收”,暗里却是将兔子灯留给了扶砚。他心里又是肉痛,又是无奈,还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算了算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便宜那小子了……反正本来也是……’
他摸了摸鼻子,悻悻地收回手,对着神君拱了拱手,语气带着点认命的沮丧:“神君英明……那……那属下就先告退了,回去……写陈条……”
说完,他耷拉着脑袋,一步三回头地看了看那只再也带不走的兔子灯,灰溜溜地朝着接引阵走去,背影显得格外“凄凉”。
众人离去,浮黎境又重归安静。神君独自坐在静室暗自思量。
她不明白。
寂清明为何会在听到这个合乎情理的界定时,流露出……类似于“失望”的情绪?
但这于神君而言,是规则之外、无法解析的情感逻辑。她只能将其归于寂清明那难以捉摸的、属于万识卷灵的独特心思,一个她无法理解,只能暂时归类的“待观察项”。而扶砚刚刚因兔子灯而雀跃起来的心情,似乎也冲淡了先前因她那番“不需情丝”的言论而生的失落。这让她觉得,留下那只灯,或许……是正确的决定,尽管她并不理解明白,一个玩物,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左右一个刚渡过雷劫的、新晋妖神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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