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桉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女人向他小跑过来,把一路的阿弥花撞得晕头转向,迎风飞到空中,打着旋,飘飘洒洒地漫天起舞,有些融进蓝天里,有些扑到女人飞扬的深棕色发丝里,为她簪上朵朵紫蓝色绒花,白色裙带也跳起来凑热闹。
金灿灿的阳光亲吻女人美丽带笑的脸庞,一如记忆里的明媚和温暖。
女人在他面前站定,只到胸膛的位置,把头仰起来注视他。一双杏眼睁得圆溜溜,盛满金辉,像两颗晶莹的琥珀。她咧出灿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镀上阳光,抬手捧住他的脸颊,惊喜地大喊:“天啦,长大后的小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真漂亮。”
“妈妈……”叶桉仍旧不敢相信,失神地喃喃,幼时都没有流过泪的眼眶竟然感觉到一点湿意,涩得维持不住睁眼的动作。
“可是为什么这么瘦呢?没有好好吃饭吗?是不是又经常捣鼓机器忘记时间了?”
叶桉眨了下眼,睫毛一簇簇地沾在一起。他看着女人美丽的脸庞,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心里无比清楚这只是一个幻境,二十年光阴,母亲又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变化。
可女人手指的温度那么真切,透过皮肤渗进他的身体里,唤醒了久远的记忆,那些他以为忘记的过去,再一次在女人面前重现了。
“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一名出色的机械工程师。”叶桉垂下眼眸,难过地说。
女人的手绕到他后面,紧紧抱住他,幼时哄他睡觉的手一如往昔轻轻拍着后背,声音如童谣在耳边响起:“没关系,小叶可以做任何事。”
她放开叶桉,牵住他的手走到花园中心的喷泉边。中间一座跃起的海豚雕像,身边跟着三个小海豚,数条细小的喷泉保护着它们。一道彩虹刚好落在他们坐下的地方。
女人用她柔软的手掌抚摸叶桉瘦削的脸颊,红棕色眼眸里溢满怜爱,“小叶这些年生活得开心吗?”
叶桉头摇到一半,又即刻点了点头,嘴角扯出笑容,明确地嗯了声。
女人笑而不语,并没有拆穿他,只是慈爱地注视她的孩子。阳光将他们烘得暖融融的,阿弥花送来阵阵清香,身后汩汩的喷泉吟唱着儿时音符,一切那么美好隽永。
叶桉蹲在女人腿边,头抵着她的膝盖,干燥的围裙带着淡淡的花香贴着额头,如同徜徉在被阳光晒得蓬松的棉花里,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沁入心脾。
这一刻他连死亡都想不起来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女人抚上叶桉的头发,轻声哼唱着歌谣,和童年无数个夜晚一样,好像叶桉从未长大,从未离开她的身边。
叶桉渐渐有了睡意,阳光,微风,花香,水流,摇篮曲,所有的美好充盈在他身边,醺得他不知身在何处。
恍惚间,歌谣的末尾,依旧是女人温柔的声音,“小叶,妈妈永远爱你。”
然后一缕电流将他带回了现实,跌入少将浅绿色的瞳孔里,那里有着与幻境如出一辙的温暖。
“还好吗?”黎诺抬手在叶桉眼前晃了晃,担心他还未从幻境中脱离出来。
叶桉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擦了下眼尾,缓缓吐出口气,顿了会说:“原来神秘效用是这样的,很真实。”
黎诺拉起他往外走,笑道:“是啊,简单曾经试图模拟过红尾鳗鱼制作的幻境,提取人脑中关于某个人的记忆片段,分析行为模式,增强通感,可惜维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偏差。但是红尾鳗鱼可以始终保持真实性,直到脑电波停止。”
“那岂不是很危险?”
“是的,幻境里的人与现实无差,总有人不愿意再回到没有对方的现实,所以一般都会控制使用时长。”
叶桉沉默了会,侧头看向黎诺,“少将的幻境是谁?”
“我的哥哥。”黎诺笑了笑,“我以前经常和他比试,基本没赢过,他比我大八岁,从来不懂谦让弟弟,每次都把我当敌人,下手毫不留情。但是这一次,我赢了他,结果这人很双标地说我不尊重兄长,甚至耍赖要再来一次,我跟他说,他的招式已经过时了,再来多少次结果都一样,然后他就恼羞成怒地暴揍了我一顿,真是个不讲理的家伙。”
叶桉也笑了笑,片刻笑容僵在嘴角。幻境里看到的人大概现实已经不在了吧。
果不其然,黎诺下一秒便验证了他的猜想:“他在二十年前一场保卫战中牺牲了。”
叶桉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少将。黎诺却歪头朝他露出个释然的微笑,“死在战场上是每个军人的荣耀,我为他骄傲。”
话音一落,黎诺低下头静默了会,再抬头已然恢复成轻松的模样。他搭上叶桉的肩膀,问:“你呢,看到的是谁?”
叶桉目视前方,抿了抿唇回道:“培育员妈妈。”
黎诺一愣,眉心微微皱了下,迟疑地说:“你资料里并没有培育员的名字。”
“嗯,她的所有信息记录都被抹除了。”叶桉的语气很平静,仿佛说的件个无关紧要的事,脸上却蒙了一层雾气,辨不清神色。
黎诺意识到不对劲,没有继续问下去。安静地并肩行走一段距离,很快前方一栋闪烁着五彩光线的房子吸引他的注意。“发现个好地方,我们进去看看。”
叶桉不明就里,被他拉着穿过闪瞎眼的灯光秀,进入到充满躁动音乐的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精味。
他们在边缘位置坐下,一只章鱼不由分说地将一大桶红的绿的紫的酒瓶扔到桌上,然后扭动触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桉盯着那桶酒,幽幽地看向黎诺。
黎诺捂唇咳了咳,随机拎出两瓶酒,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将红瓶撬开盖子,递给叶桉,“这个度数低些,你可以喝吗?”
叶桉接过酒瓶,不太确定地喝了一口,“我之前没有喝过酒,感觉还行。”
黎诺放下心,给自己开了一瓶,边喝边指着远处的表演说:“刚好赶上演出了。”
叶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七八个只穿着透明薄纱的人鱼跟随躁动的音乐节奏摆动身体,一会紫一会蓝一会绿的光线描摹出妩媚的曲线,投射到场内所有人身上,底下的尖叫声不断,不少人追着投影一起贴身跳舞,场面极其香艳暧昧。
他们与舞台相隔较远,光线昏暝,隔着波动的水纹,舞姿显得更加迷幻。
叶桉转过头,握着酒瓶一口一口闷,时不时向少将飘去几抹古怪的视线。
黎诺从舞台那收回目光,好巧不巧与叶桉的视线交汇上。他眨了眨眼,低声一笑,举起酒瓶和叶桉碰了碰,清脆的碰撞声揉进音乐里。
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认真地看着叶桉,仰头对瓶口视线都未曾偏移。不时甩来的光线照得他的眼珠亮莹莹的,漾着说不上来的意味。
海水的温度好像上升了些,烘得叶桉的脸渐渐发热,头也有点晕。
“醉了吗?”黎诺发现叶桉的眼神有点涣散,拿走他手中的酒瓶,已经没了大半。他用手背探了探叶桉的脸,感觉有些烫。
没想到叶桉酒量这么差。
手里一空,叶桉便蜷起手指,软绵绵地趴在桌面,从下往上注视着黎诺,眼睛像两颗小星星,一闪一闪。
**的音乐和舞蹈还在继续。
“叶桉。”黎诺凑近唤了声。
“嗯。”
“难受么?”
“还好。”
黎诺戳了戳叶桉的脸,笑道:“好乖,维斯喝醉酒喜欢拉着人打架,非得消耗完所有体力才肯安静下来。”
叶桉缓慢地吐字:“我不知道,我没有朋友,没有喝过酒。”
许是醉了的缘故,他的声音不如平时清晰,黏糊软糯,听得黎诺心里又酸又软。他又戳了戳叶桉的脸,语气很温柔:“现在有了,我是你的朋友。”
“不是。”
“嗯?什么?”
“不是朋友。”叶桉抓住骚扰他的手指,把脸仰起来了些,紧盯着黎诺的眼睛,心道,是萤火虫,漂亮温暖的萤火虫。
“不是朋友吗?”黎诺顿时蔫了,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难过。他以为和叶桉已经是好朋友了,没想到只有他这么认为。
黎诺抽出手指,大灌了一口酒,酒瓶刚放到桌面,叶桉的手突然抓上他的眼睛,力气有些没轻没重,他感觉到了疼,下意识往后仰。“你要把我的眼睛抠下来吗?”
叶桉愣住,把手藏进腰腹,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半息后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少将。”
黎诺轻叹气,拍了拍他的头,“没关系。”眼见叶桉重新趴回去,依然直直地望着他,神情看起来很好欺负。
他矮下头与叶桉的视线持平,指尖戳着他的手臂,道:“是黎诺。”
叶桉不语,他不甘心地复述:“黎诺。”
半响,叶桉嘴唇动了动:“少将。”
黎诺挺直身体,很失望地叹气,看来叶桉真的没有把他当朋友。他没再管叶桉,继续喝着酒。前面的表演越来越放肆,变成了**的舞台。
他一鼓作气喝掉剩下的酒,轻轻推了下叶桉,说:“可以走路吗?”
叶桉反应慢了半拍,懒洋洋地站起来,步子很稳健地走在黎诺身边。黎诺刚要惊讶他还挺清醒的,就发现两人隔得愈来愈远,叶桉走了个大弧线,要是空间足够大,他估计能画个圆。
黎诺哭笑不得,上前把叶桉拉到后背,结结实实地背好。
乖乖枕在他肩头的叶桉,慢吞吞地开口:“谢谢少将。”
“我不知道朋友可不可以是单向的,”黎诺走得很稳,低头看着路,黯然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或许你不愿意接受,但我仍愿意当你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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