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十五分左右,邑城高中,高四复读班。
此时是大课间,外面已经放起了音乐,他们要出去跳操,排队走到门口的时候,熙熙攘攘地,离得很近的一个男生眼睛瞟了下陈予时,对另一个男生说“你马子”,眼神游移间带着的是讥讽,应该是看不上。
另一个男生笑着推了下他,动作间说了句“去你的”。
那个男生就走到了陈予时前面的位置,她认出那人是坐在后排的一个男生,并不知道名字,矮矮瘦瘦黑黑的。
被说的那个男生就到了陈予时并肩的位置,他看了下陈予时,眼神中有歉意。
陈予时只轻飘地扫了他一眼,装没听见,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本来觉得自己今天想去跳操,但那条路上走着走着,她就觉得很不想站在那里任人评判,拐了个弯儿,朝女寝的方向走。
女寝晾晒衣服的地方,课间操时没人查,但巡查的人会在外围的大门那扫视一遍。
大门往里,寝室进出有四个门,尽里面那两个常年不开,门两侧的墙立出来两人宽。为了不让巡查的人看见,陈予时蹲在墙后面猫着,等跳操结束。
她面前不到两米是寝室的外围墙,一墙之隔的操场,大家在跳操,喇叭里放着“你笑起来真好看”。这个时间点的太阳升得不算高,阳光只稀拉地越过墙照到陈予时旁边的位置上。因为是冬天的尾巴,周遭还刮着带着冬天余力的风。
欢快的音乐响彻整个校园,和煦的光照不到陈予时身上,她能感受到的是背后刮得她耳朵疼的风。氛围刚刚好,似乎一切美好都很物理意义上的把陈予时隔绝在外,陈予时在这样的时刻觉出自己的悲催,想有个人能拉拉她。
自嘲的笑过后,便又回归现实。
跳操结束,陈予时就回教室里坐着。调座位前与她隔一个座儿的女生跟她打招呼,说,“你剪的这个头发真好看”。
调过位置后,她们之间隔得有点远,陈予时坐东南角的位置,那个女孩儿坐东北往前的位置,声音传播的广度大约能罩住教室最后三四排。
她话一出,陈予时就感觉到周遭静了一下,这样的静在早上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了,那时候是早自习上讲台板书。诚然,介绍一下这个头发,很短,后脑勺那里是用推子推的,前面往上是长的,放男生身上,是他们常见的汉奸头。
剪完这个头发,陈予时感受到的信号就是丑,以及,夹杂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传来的笑。
她分不清对方这句好看是真心还是嘲笑,她不细究这个,她笑着说“昂”。
她们就又有说有笑地聊了几个回合。
大致是女孩儿说,“看的出来理发师技术很好”,陈予时笑着“昂”;
“真的好看”,陈予时笑得更大些带着恰当的不好意思拉些尾音“昂”;
“我之前也剪过这样的头”,陈予时微张着嘴“啊?”;
“我妈非让我剪,我真服”,然后陈予时知道,头发并不好看,她还是笑“哦哦”。
话题过后,周遭还是有视线盯着,陈予时很能应对自如——出神的想些事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一会儿那些视线就会因为乏味而消失。
上课,陈予时支着脑袋打瞌睡;再上课,陈予时拖着下巴睡;再上课,陈予时两手交叠平放桌面,肩背挺得邦直,继续睡。这期间她的同桌越过她开关了几次窗户,挺频繁的,她的斜前桌也关了几次。
“你他妈能不能别老开窗户”她的斜前桌说的。
“你他妈,”零帧反骂,“你骂谁哩啊”,气势很盛,声音很大。
“别老开窗户”语气稍弱,带着息事宁人。
“那你都不能好好说欸”表情很烦,带着得理不饶人,语气劲儿劲儿的。
“咋没好好说昂,都几回赖”也带着生气,声音大起来。
他们有愈演愈烈的意思。
在这场骂战的几天前,陈予时掌管这个窗户,本来是陈予时的前桌管,但他谈恋爱被逮之后就被劝退了,前后桌四个人很巧得卡着这个窗户。只剩陈予时挨着窗。
“开下窗户”
“关下吧,有点儿冷了”
次数多了,她就指下窗户的位置让陈予时开开合合,然后,
“你烦不烦昂”来自陈予时的斜前桌。
冬天和春天的过渡期,气温很尴尬,早上中午晚上三个温度;班里人又很多,室内室外又两个温度。以至于班里穿什么的都有,棉袄的,加绒卫衣的,薄外套的,很极端。斜前桌穿的薄,同桌穿的厚。同桌的不能脱,斜前桌的没得穿。
但那话是冲着陈予时来的。
她震惊地看着男生眉毛稍都带着烦意的脸,怔愣着怎么也说不出“又不是我想开的”,更说不出“是她同桌让开的”,遇到事情甩锅很low。而她的同桌在笑语晏晏地当场外人当和事佬。
陈予时没想到他们的矛盾会升级的那么大,
“妈的,你的桌子比你同桌哩往前那么多”那是之前,陈予时前桌走后,她就把桌子往前推了,位置很宽泛。
“我挤”
“谁不挤啊”
确实很挤,一个班九十多号人,最后排都得贴着墙坐,书又很多。
再往下他们就开始推桌子了,桌上桌角的书零乱地铺散在地上。陈予时眼神平静地看了几眼,心里细微地冒出些类似“爽感”。刚调完座位的时候,他们的聊天很矜持,带着要给对方留好印象的伪装和做作,女方较于男方脸更胜一筹,以至于男方多多少少的牵让女方,但现在看,脸也不是那么万能。
看热闹很拉低档次,手边是语文卷子,上面的阅读题会讲小故事,陈予时一心二用地看着。
下节课是物理课,班主任的课,看眼神他应该是知道发生的这一场闹剧,老师们没事儿就坐在那看监控而且他有一个跟了他三年的班长。但他没打算说什么,毕竟没闹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只班主任带着深意的目光让陈予时觉得刺眼,班主任冤枉过她两次,有一次也称不上冤枉。这次也算不上清白——有时候沉默和眼神也很能拱火。但随便好了,陈予时坦荡回视,班主任厌恶皱眉。
还是班主任的课,临近下课,
“我说个事儿啊”
“咱班过段时间转过来一个学生”
“也是咱学校哩,搁一高那上哩,搁高二,高二读两年,过段时间搁咱班待到高考,试儿试儿今年高考”
一本正经说到这,他就开始笑,类似于一想到自己要说啥就想笑,
“小伙儿长哩可齐整”“排场哩很”班里开始起哄,
“欸,都是哩啊,可齐整,一米八哩大高个儿”然后他不笑了,眼神其实有点冷,
“我可把话说前头,”语气也带着冷,“咱可都注意着点,特别是女生,可别跟人家扯拉走喽”声音又放松了,带着点稀松平常,“他跟咱可不一样,人家试试今年高考,明年正儿八经还有一年,恁这可都第二年了”语调开始昂扬,“思想别跑锚,思想开小差了,还考大学哩,考个锤子啊考”。
一高说的是长平一高,那是她们本部。
说起来邑城高中可以叫老一高,陈予时叔姐辈儿的上高中时就是在这边上,那时候还没有长平一高。
高一高二的时候陈予时是在一高上的,那边有四栋教学楼,由广场将四栋楼两两分区为高一部和高二部,分区后,一栋楼用于日常上课,一栋楼专门用于考试,只考试的时候开放,她们有大考类似月考模考的时候,也会去那边。
等到高三的时候,就把毕业生都搬到邑城高中这边来,这边可以说是老破小。因为跟高一高二用的不是一个铃、早晚自习时间也都不一样。为了独立式管理,长平一高就沿用着毕业生送往老破小的传统,美名其曰“忆苦思甜”。
而班主任说的那个转学生在高二读两年。升入长平一高之后,她们是在高一下学期开始文理分科,所以大部分人在高一上就学得很潦草,高一下又会很懒散,高二一整个学年就很重要,会学完整个高中大部分的知识,在高三时只留四分之一时间去扫下尾,剩下的时间就是系统复习了。所以有先见一些的家长就会让孩子在高二读两年。
课间,关于转学生的谈论并不很多,大家只调侃着“可齐整啊”“有多齐整欸”。多是调侃班主任的。
少见的,班长坐到陈予时斜前桌的位置跟她同桌聊天,她好奇地瞄过去,只刚刚两眼,班长斜拉的眼神就瞟过来,陈予时本也没想偷听,如此就平静无波地端起放在窗台的水杯,吹着热气开始发呆,眼神怔愣虚空长久地不转动,仿若玻璃罩将她罩着,她置入真空,而她们跟她待不到一个空间。收了眼神的班长对着同桌就笑意温煦,观她这般,聊天肆意万分。陈予时修炼得很好,游神于九霄的她听了整段聊天。
也没什么,班主任很不放心,派班长来叮嘱,怕同桌跟新来的学生搞到一起,也不愧是亲传弟子,言语间全是对同桌美貌的恭维,把班主任觉得她爱扯拉男生这一点的存在感拉得很低很低。
同桌带着了然的娇俏的笑,陈予时也笑了,冷笑。
两道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她出神依旧盯着远方,眼神虚空不对焦,慢悠悠地“呼,好烫”,声音低浅,说给自己听般。
陈予时的处境就是这般,老师不待见,同学也拿她当怪人,也有一些口味清奇的人觉得她特别,但要说喜欢应该也不敢扬言说。
但最近她的处境好了些,她的斜前桌在周末来校时,给了她些小零食,言谈间表情有些不自然,陈予时认为他这是在表达歉意,无甚在意地接过零食,就当是同学之间的日常分享,说过谢谢,撕开包装,吃了一个,递给对方示意要吃吗?
“这很像小时候吃的那种”
“昂,童年的味道”他还是有些不自然,只附和着说。
“对,我记得咱们初中的时候,小卖铺就有卖,就是包装不一样了”有点套近乎,拉距离的意思,但对方没接。
他只点了头,敛了下眼眸,没有说话,默了下就故作坦然假装自然地转过身结束话题。
这就算和解了。
陈予时一直认为环境很能影响一个人的磁场,它能让别人喜欢你、也能让周遭的人冷落你。但一般能带动环境的多是有话语权的,像班主任、老师、班长这都是陈予时学生时代无法撼动的权威;再就是那些个人之间的小团体,但这样的主观因素很多,是能改变的,自己能掌握一些主动权。
所以,对于现在的环境,陈予时觉得很舒服,斜前桌没有敌对,刚向她释放了善意;同桌是个心思全写脸上的,顺着来什么都好说;后桌也很友好,甚至对她有些牵让。
这是一个能让人和气待人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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