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翎今夜睡下后，竟罕见地梦见了那些旧事。
他梦见云隐仙山上的花树积满了落雪，而剑尊周晦跪坐在花树下，垂首闭目。
梦中的周晦仍然长着一张锋利的俊美面容，分明俊美无铸，却也不近人情，可是每当他垂眸望向沈翎的时候，目光总会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温度。
而他倚在周晦膝上，伸出手，懒洋洋地接住了飘落纷飞的雪花。
檐下的风铃随风飘荡，叮铃作响。
那时的自己心中在想什么呢？
沈翎有些疑惑，却再也回忆不起来当初心中的感觉了。
——直到睁开眼，他方才惊觉，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原来只是梦。
他坐起身，略微喘息，一抬头，却看见一抹血红的扭曲鬼影静静地立在床边。
那抹血色的影子渐渐抽条，显现出真实的形貌——黑衣乌发，面具掩面，正是沈微命。
今夜恰巧萧虔不在，似乎是去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魔域事务去了。
如此，在看见沈微命的那一刻时狠狠蹙起的眉头渐渐舒缓。
“你怎么来了？”
不过他仍是有些犹豫，毕竟自己远行前可是嘱咐过此人好生待在飞霜城的。
“你性命垂危，我怎能不来。”沈微命见他面色苍白，忍不住走上前为他注入炁气。
可是注入的炁气如同泥牛入海，好似半点作用也起不着。
沈翎初时还有些疑惑，可是转念一想，二人毕竟出自同源，又曾有过夫妻之实，沈微命能感应到他这边的事情，似乎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种仿佛受人监视的感觉实在是有些不好受。
但现如今他丹田被封锁，又被困在了这方寸之地，多个人帮他，好像也不错。
如此想着，他压下心中的不适，抬起头来，淡淡道：“你就算不来，我也有办法脱身。”
此言倒是实话，毕竟他只差一次双修，便能获得一具新的躯体了，届时他只需舍弃这具孱弱的身体，便能重回正道，远走高飞。
“……我担心你。”沈微命垂眸，将他微凉的手揣在怀中，替他暖手。
这样直白的关心之语倒叫沈翎不知该怎么接话了，若是虚情假意，他自可戴上一张假面具与这人周旋，可偏偏这人不是……他于是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此地有一修为高深的魔修，你行动时切记要小心行事。”沈翎道：“我已有脱身之法，并即将离开此地……我需要你帮我。”
天知道沈微命在感应到沈翎几度濒死时有多绝望……幸而他赶上了。
沈微命道：“我都听你的。”
闻言，沈翎反而一挑眉，有些诧异，他本以为此人一路急匆匆地赶来，心中怎么说也不可能没有半分郁结，怎么说也会顶他两句，可现下竟然如此乖巧。
不过一个听话的帮手总比不听话的要好。
于是沈翎也不曾深究，只叹了口气，面露疲态，他揉了揉太阳穴，“麻烦你了。”
“无事。”
沈微命顿了顿，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庭中传来了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无疑极轻，若不凝神细听，恐怕便要被忽略了。
幸而二人都是谨慎的性子，是以只在这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便止住了话头，都不用沈翎多说什么，不过使了个眼神沈微命便自行隐藏好了身形。
沈翎弯了弯嘴角，装作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
一只苍白的玉手撩开了珠帘，而后，果不其然地是萧虔那张美丽的，雌雄莫辨的面容。
萧虔这张美得足以令人的脸本是攻击性十足的，它的存在原本张扬至极，艳丽至极，但不知为何，沈翎竟在他面上看见了几分颓靡的神色。
沈翎转念一想，处理公文直到深夜，是个人脸上都会颓靡。
他心中笑了笑，面上却只挑了挑眉头，露出了温柔的神色来。
“我吵醒你了？”萧虔披散着一头长发，也未束冠。
他走上前，轻轻地揽住了沈翎的肩膀，而后将这人抱在怀中。
沈翎没有挣扎，只是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了少时极其严苛的师长。”
梦见师长是真，不过这严苛么，那就有待商榷了。
毕竟周晦待他素来百依百顺，要什么便给什么，只除了于修炼一途对他颇为严格外，旁的地方，都会顺着沈翎的心思来。
不论是天材地宝还是别的什么，周晦从未亏待过他，甚至是对他予取予求。
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人，不必他说，周晦见他心中不悦，便会将那人打发得远远的，好不令他烦心。
初时沈翎还以为是巧合，不过次数多了，他就是再傻也该明白了。
他笑了笑，笑容中难得的有几分真心，“师长严苛，少时令我很是苦恼呢。”
这句也是实话——周晦这个人，虽然待他予取予求，面上却到底过于冰冷，令他看不明白此人的心思，有时他心中惴惴，只怕是自己提了无理的要求惹来师尊不快。
后来时间长了，他方才明白周晦这个人，压根就没有气恼这种情绪，顶多是有些微妙的不快，这样幽微的情绪，最多只要他故作委屈地说几句话，而后很快便能消弭。
“……”
“都过去了。”萧虔难得的有些恍惚，不过只片刻他便清醒了过来。
少时的事情便如同雾里看花一般，他已记不真切了，唯一记得的，便是母后与兄长宠溺的笑容，还有自己那无忧无虑顺心顺意的感触。
当然，那一场刻骨铭心的背叛……也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令他无法忘怀。
可是此刻他不想记得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也不想想起亡人的音容。
“睡吧。”
他沉默片刻，抱着沈翎躺在榻上，而后学着人间长辈哄小辈入睡的模样，笨拙地拍了拍沈翎的脊背。
“明日我带你去西山看梅花。”
而沈翎眨了眨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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