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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含章睁开眼,风撩起窗纱,他不记得自己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手机不知道落在哪,闹钟也跟着手机一起消失,床头时钟指针刚好指向七,一切舒适又自然,鸟鸣、花香、晨风,贺含章第一次在静园感觉到放松。
窗外天蒙蒙亮,瓶子里的酒已经见底。
赵元鹿也醒了,昨夜即兴的舞让她心里畅快许多,烦恼跟随汗液一起在昨夜蒸发,柔软的枕头,干净的被子,门廊不知合适飞来一只白头鹎,唱着叮咚小曲,赵元鹿脚尖轻盈点地,想象着鸟儿的身姿,一路洗漱换衣,路过首饰台,随手拈起一枚粉钻戴在手指上,她挑了一件翠色旗袍,长至脚踝,整个人苍翠欲滴,白皙的手臂线条柔韧,浓烈地不像话。
翠绿的鸟儿飞下楼,飞进餐厅,嗓子里还流淌着小曲,推开玻璃门的一瞬,她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餐厅里站着个陌生男人。
那双眼黑沉,像池底清凌凌的黑石子,碎发散在额头,显出一点清俊,枪驳领烟灰西装,宽领衬衫扣到喉结下,深灰色领带随意搭在椅背,贴身剪裁的西服让他充满爆发力,眉眼锋利,有些莫名的熟悉。
“赵小姐,早安。”李舒容端出一份煎蛋,“大少,这是赵小姐,刚刚和瑞言订婚呢。”
“大哥,早安。”赵元鹿拿不准称呼。
男人的视线礼貌地略向她,点一点头,没有言语。
赵元鹿只好也坐下,等她慢吞吞地对付完流心蛋,抬起头,贺含章已经不在了。
“真是好有缘,大少不常回来呢。”李姝容擦着盘子。
赵元鹿赞同的点头,贺瑞言说过,大哥几乎一年不回家一趟,回来也都是贺玉英逼着他,不得不回。
“小时候,还期待过哥哥的关照,后来发现他只爱权。”贺瑞言曾说,“如果不是妈妈拿股份逼他,大哥估计连静园的门都不会进吧。”
赵元鹿以为,今天的一面大概就是今年唯一的遇见了,可生活之所以戏剧,就是因为它永远不可捉摸、变幻莫测。
赵元鹿本来前一天晚上约了卫冉,下午两点在康静北路的沪宁歌剧院彩排。
等她漂漂亮亮地出了门,到了歌剧院,卫冉却又有事耽搁,要晚来一步,赵元鹿无法,只好随意推门,在河边咖啡馆落脚,等卫冉处理完事情过来。
赵元鹿拿着一只珍珠链条的黑金手包,在吧台点一杯黑咖啡,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一杯摩卡,谢谢。”
扭过头,居然是贺含章。
只是脱掉了外套,深色马甲,内搭白色衬衣,袖子挽起,小臂线条坚毅。赵元鹿扭头幅度过大,贺含章也注意到她。
一天之内,见两回了。“贺大哥,好巧,我请您喝咖啡?”赵元鹿礼貌提议。
毕竟遇见了,总不能像陌生人一样,贺董这么冷淡的一人,肯定会摇摇头,两人便在此分道扬镳,然后明年再见,赵元鹿谋划地深远。
赵元鹿甜美微笑,看着贺含章点点头,接着让出了买单位置。
“那就多谢了。”
虽然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一杯摩卡罢了,两人取过咖啡,顺理成章地一起在卡座落座。
“赵小姐,是来彩排吗?”贺含章抿了一口打满奶泡的摩卡,赵元鹿敏锐地注意到他皱了皱眉。
“是的。”赵元鹿有些吃惊,“您怎么知道?”
赵元鹿摸摸自己的脸颊,笑着问他,“难不成,还没演出,就已经红了?”
贺瑞言只是摇摇头,望向玻璃窗外,赵元鹿下意识地跟随他的目光——
今日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蓝天下,街对侧的玫瑰状剧场,在日光下宛如呼吸一般,流光溢彩,一幅巨大的女子单人海报,高高悬挂在剧场外壁。
女子一袭青衣,拢一片轻纱,明眸皓齿,身形如燕。
“赵小姐的海报很显眼。”贺含章彬彬有礼,投过来目光很轻,落进赵元鹿的眼睛里,“‘青鸟’,很美。”
“谢谢,其实这是我初次登台。”赵元鹿看见自己的巨幅海波,有点羞涩,当初和卫冉说好了,首秀低调,跳砸了也没压力,谁知老师瞒着自己,印了巨幅海报挂在街边。
“我还挺怕跳坏了,砸了芳华歌舞团的招牌。”赵元鹿不好意思地说实话,贺含章不赞同地摇头,赵元鹿的心一下子提起,该死,赵元鹿,你怎么把心声说出来了。
贺瑞言这大哥最要强,自己怕是要挨说。
“就像这个世界里有成千上万只青鸟一样,你可以做你想成为的那一只。”贺含章低沉的声音响起,宛如午夜时分大本钟厚重的碰撞,时间一到,灰姑娘也能在魔法里成为公主。赵元鹿听见自己心脏轻轻地振动了一秒,在贺含章说话的那一刻。
阳光从玻璃里斜着落下,赵元鹿坐在阳光里,好似一座金色雕塑。
贺含章也不说话,耐心地陪着她沉默,坐在她对面的阴影中,男人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弥散在空气里,温暖的琥珀、柔软的香草,汇集在微微苦涩幽暗的乌木中。
她眨眨眼,心里有些奇怪,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个人,她和贺瑞言相识八年,也算青梅竹马,可他却压根不知道自己会跳舞。
贺瑞言需要学习贺含章挑香水的品味,赵元鹿脑子里蹦出一句无厘头的话。
直到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两人之间的磁场。
“我到了,元鹿,你在哪?”卫冉刚从车上下来,午后的阳光烤地她急躁。
“冉老师,您稍微等等我,我就来。”时间紧急,来不及好好道别,赵元鹿拿起包,匆匆地朝贺含章一点头,手机贴在颊边,风一样地离开了。
只有微微晃动的木门,显示她的轨迹。
贺含章目送女孩急匆匆出门,又小跑着过了斑马线,一路朝着剧院赶去了。
贺含章收回视线,饮尽那杯冷掉的摩卡,从美国回来后,他再也没喝过咖啡,咖啡因令人上瘾,他不爱碰,只是那是工作实在太繁忙,数不清的碰头会、策划会、复盘会,他也需要一点咖啡因。
搁下杯子,余光里一点翠绿闪闪发光。贺含章伸出手拽住那抹绿。银质的钗身,点着碧绿螺钿,围绕着钗头,造出一只翠鸟。
她遗落了发簪。
等赵元鹿赶到剧院内,盘起的发髻已经松散开,她想抽出发簪重新盘,却摸了个空。
掉了吗?时间太急,她没在意,匆匆往后台去了。
方荔明在办公室等了半天,老板才姗姗来迟。
很奇怪,方荔明想,贺董其人,房子着火了都得先处理完工作,居然会迟到。
房子着火这事可不是他瞎说,老板还在旧金山时,懒得住酒店,在加利福尼亚购置了一套别墅,可某日开会时,秘书办急匆匆打来电话,说是一群无所事事的青年冲进富人区随意烧抢,虽说警察及时赶到,还是有几处被烧毁了,其中倒霉的几座房子里就有贺董的一套。
消息传来时,贺董正在开月度例会,闻言只是点点头,让秘书办处理,接着就继续听汇报了。
工作狂贺董,居然会迟到,心里八卦着,嘴里却敬业地汇报起海外一些未尽事项。
“……德国那边工厂还需整改,标准不同,那边怕动工起来和当地不合,出海企业难免水土不服。”看一眼贺含章,男人已经打开电脑读文件,左手钢笔转地飞快,平光眼镜下的眼珠左右略动。
方荔明接着汇报:“所以德国那边想让您再过去一趟,分厂的董事分量不够,有些事情不好推进。”
本以为贺董会一口答应下来,男人却没说话。
半晌,问他:“几号?”
“按照您的日程来看,最快六号出发,十号回来。”方荔明这下是真的吃惊了,贺董居然会在出差时间上犹豫?!
“提前一天。”男人嗓音淡淡,左手指尖的钢笔停止旋转,搁置在桌面上。
“是。”方荔明快速回答道,却站在原地没走。
“还有事?”贺含章看过来。
“还有一件事……王氏制药的王董想邀您共进晚餐……还有王小姐……是贺夫人的意思。”
“你是谁的秘书?”贺含章没答话,看着窗外,不轻不重提一句。
方荔明如受重锤,立马站直,“抱歉,贺董,是我的问题。”
贺含章面色冷淡,有些看不出的烦躁,“出去。”方荔明没敢再说话,朝贺含章鞠一躬后,快步离开董事长办公室。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脑海中不断想起咖啡厅内,阳光下,少女左手白皙,显地那枚粉钻尤为刺眼。
应该是订婚戒指,他冷静的分析,粉钻,贺瑞言最喜欢的品种,左手中指,代表只是订婚,还未结婚。
贺含章从没想过结婚。
不过,他早早就听说,自己弟弟有位青梅竹马的对象,两人从小学一路一起读到高中,双方的父母都互相满意地不得了,只等那女孩大学毕业,两家就订婚。
贺含章清楚地知道,那赵家不过是联姻,急于套牢贺瑞言,做那乘龙快婿。
赵元鹿不该和贺瑞言订婚,他在心里分析,自己弟弟他最了解不过,虚伪、多情、做事三分钟热度。
在贺家这种上了链条的笼子里,贺瑞言没办法保护她,贺含章冷静地想。
‘青鸟’该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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