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哥,我们是上谷红叶馆的学徒。我是白芷,他是谢青葙。虽然我们不曾出师,但你的朋友看起来很危险。能让我们给他诊脉吗?”
少女的声音清丽而诚恳,陆长离其实早就看见了他们,但直至此刻才正式打量了他们的面容,见他们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才稍稍放低了警戒心。
“红叶馆。”陆长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视线终于从那年轻公子脸上移开,抬了头看向白芷,“我听说红叶馆的人衣服上都有特殊的标志。”
他一抬头,原本散落的头发就往两边垂落,露出原本的面容来。而乍然看清陆长离的容貌,纵然见惯了知白那样好看的少年,白芷却仍然不自觉的红了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话。
谢青葙就在这时出了声:“学徒是不允许将红叶馆的馆服带出馆外的。但这是我们的路引,上面有上谷红叶馆的标志。你可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的路引递了过去。
陆长离扫了一眼,确认了上面红叶馆的标志,然后看了看呼吸已经时有时无的年轻公子一眼,终究是低了头道:“如此,拜托二位了。”
纵然只是学徒,可也是享誉盛名的红叶馆的学徒,总比在这里干等着,什么都不做的好。
白芷让陆长离将那年轻公子平放在地上,然后与谢青葙一左一右半跪在他身旁查看。
不过刚刚搭上那年轻公子的脉,查看着他的脸色,白芷一愣,觉得这容颜有些眼熟。但手上的脉相传来,白芷顾不得想这些,神色瞬间凝重起来。脉相轻微又缓慢,而且杂乱无章,脸色苍白无意识,像是中毒,却又不像是中毒。这对她来说,终究还是太难了些。
她与谢青葙对视一眼,然后默契的同时低下头在那年轻公子的衣服上翻动。
终于,白芷松了一口气,将那年轻公子左小腿离腿骨约摸三寸处的下裳上一个已经凝结的暗褐色血点指给谢青葙看。
谢青葙点点头,两人小心翼翼的将那年轻公子的裤腿卷了起来,那已有些僵硬的腿上是一片青紫,中间青黑的正是被啮咬的齿痕。
是中了蛇毒。白芷心中稍定,随即沉了下去。可这不是一般的蛇毒,凭她如今的医术,根本无法诊断出这人中的是何种蛇毒,又该如何诊治。偏生如今情势危急,根本容不得再拖延下去。
她抬头看向谢青葙,带着求助和征询的意味。
谢青葙的神色一样凝重,摇头的动作很慢,却始终没有停止。
白芷仍然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直视着陆长离,神色因为沉重而苍白,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酸涩到不想发出声音,干哑的声音带着不甘和轻微的哽咽:“他蛇毒入心,若非寒气入体延缓了毒素的蔓延,根本撑不到现在。对不起,我医术不好,救不了他。”
“是吗?”陆长离只是看着那已变成青黑的伤口,神情恍惚的开口,“多谢。”
他这么说着,然后跪了下来,双手扶着那伤口就欲凑了唇去吸里面的毒素。
“没用的。”白芷用手盖住那伤口,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毒入五脏,你根本吸不干净,甚至还会搭上自己的命的。”
陆长离移开自己的手坚定而温柔,白芷听到他温声开口,“他不是我的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陆长离甚至还笑了,是白芷至今为止看过的最好看的一个笑容,却让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他是我的大公子。”
“没有保护好他已经是我的失职。若还不能死在他的前头,黄泉路上,我怎么敢去见他?”
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白芷在泪光朦胧中看见先前那些人中的其中一个全身都湿哒哒的滴着水,手上抱着的木材树枝滚了一地,嘴唇哆嗦了许久都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白芷就在这一刻不顾一切的可以说是孤注一掷的喊了出来:“我能救他!”
“不行!”谢青葙厉声反对,“那仅仅是个设想!”
“可那是知白提出来的。”白芷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神色倔强,“就算是设想,知白提出来的,一定可行。”
谢青葙仍然不同意。
“而且,我只需要让他多坚持一个时辰。”白芷坚持,眉眼里带着恳求,“青葙,我能救他。”
谢青葙不再说话,垂下眼帘算是默认。
“请让我试试。我知道我的医术不够好,可是,请让我试试。如果是误诊,我以死谢罪。如果救不了他,我任你处置。”白芷目光灼灼的看向陆长离,声音恳切而低沉,眉眼里的光芒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期盼,“但是,我能救他。”
她最后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沉静而坚定,有股让人相信的力量。
陆长离点头:“好。”
亭外依旧暴雨如注,捡回来的干草碎屑木材树枝都带着水汽,白芷将自己与青葙的外袍脱下来引火,陆长离又将所剩的酒都倒在木材上,才总算将火燃了起来。
白芷接过陆长离递过来的匕首,放入火中烧红后往那年轻公子腿部已完全青黑的伤口上压,把那腐肉剜出来。甫一接触,就有皮肉烧灼的难言的臭味传来,白芷几欲作呕,却仍是皱眉忍住了,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手上的力使的小心翼翼。
其实,开始时青葙说让他来,但白芷拒绝了。因为白芷心里明白,是自己坚持要用这个法子,如若以后出了差池,又怎能让青葙背上这个包袱?而且,要想成为一个大夫,今天将是她踏出的第一步。而这一步,她始终要自己走,不可能由他人代劳,哪怕那个人是青葙。
剔去腐肉后,白芷又依次在那年轻公子全身的血脉处都极其小心的下了刀,控制伤口流血的速度。青葙则早已将需要的药草从背篓中取出,计算好时间敷在伤口上。直至最后一步,白芷将匕首停在那人的心脏处,迟迟不敢动手。
她知道,这一刀下去,若掌握不好位置和力度,这年轻公子势必会死在她手上,并且再无转圜的余地。
“阿九。”
白芷侧首,青葙甚至没有抬头看她,只细心的处理手上的伤口,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那沉静的侧脸和微微翘起的唇角。
“你练习过很多次,从不曾失手。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对,学习针灸时,先生就曾说过,她下针时,方位和力度的掌握是所有学生中最好的。就算是天分最好的知白,在这一点上,也不及她。
白芷在心里点头,不再犹豫,眨眼间已下了这最后一刀。
年轻公子的脉搏仍然微弱,但总算不再时有时无,而是稳定了下来。
白芷终于舒了一口气,却仍不敢放下心来。先前她虽然说的肯定,可这种方法毕竟只是知白提出来的一个设想,从未有过先例,能有多少效果,她实在不敢确定。
陆长离就在这时开了口:“大公子怎么样?”
白芷不太敢回答。
幸而陆长离只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是你们能做的吗?”
白芷摇摇头。她已尽全力,中间若是出了变故,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如此,多谢二位。”陆长离神色凝重,却仍是勉力笑了笑,朝她鞠躬行礼。
“多谢。”见他如此,早已回到亭内的那些侍从也齐齐朝他们行礼道谢。
毕竟心里没底,白芷不敢接受这谢意,忙侧身回了一礼。
“虽说外面雨势未歇,但是,二位,请先回去吧。”陆长离不再看白芷他们,只盯着地上的年轻公子,“秦园、未瞻,护送他们离开,别走官道。”
“是。”被提到的两人立刻应声。
白芷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只是和青葙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四人沉默的走在僻静的小道上。
毕竟不是官道,又逢着下了这么久的雨,小路早已泥泞不堪,极其难走。白芷和青葙撑着伞相互扶持着往前走,秦园和未瞻就淋着雨沉默的跟在两人后面,在两人可能要摔跤的时候稳稳的扶上一把。
其实秦园和未瞻是可以骑马的,但一来白芷和青葙都不会骑马,白芷又是女子,不好与陌生男子共乘一骑,再来小路较窄,又弯弯曲曲,骑马也不太方便,四人就还是决定靠双脚走回去。
临近城门的时候,秦园和未瞻都停了步伐,秦园从身上拿了些碎银出来,未瞻道:“今日之事,多谢二位。他日大公子若安然无恙,必定重谢。大公子若……”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神情严肃,“倘若与你们有关,则如姑娘先前所言,以命相抵。若与你们无关,我们自然不会追究。只是,大公子身份尊贵,未免旁生枝节,牵连你们的家人和红叶馆,还请你们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绝不可外传。”
“白芷明白。”白芷点头,却并不去接那银子,“多谢提醒。但是不能治好他,我已经十分愧疚,怎敢收取诊金?”
“这并非诊金,只是赔偿你们先前损毁的衣裳和提前支付的药费罢了。”见白芷不解,未瞻解释道,“你们穿的单薄,又冒雨赶路,回去之后总该抓几副药吧。”
白芷理解,却仍旧不接。
未瞻便道:“你收着吧。不然不但我们无法交代,大公子也会不安心的。”
白芷终于收了银子,和青葙扶持着往前走。
而直到看着两人进了城,秦园和未瞻才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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