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你来吧。”
叶承瑾含笑看向白芷,“你做的到,我相信你。”
知白对青葙有全心全意的信任。可他不知道,为了这份信任,青葙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白芷抢过银针,定了定神,沉下心来,回了叶承瑾一个笑容,然后看向知白,认真道:“我做得到。”
就算对象是叶承瑾,可此时此刻,他只是她的病人。
“好。”
陈知白同白芷细声说了一下这套针法,白芷听着听着,不由皱了眉:“这针法如此复杂,不像是驱寒。”
“还有活血、止疼。”陈知白简单解释了下,然后看向秦园,“准备点香。”
他又看向叶承瑾,“衣服脱了,准备行针。”
他最后看向白芷,“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白芷抚过手上的银针,回想刚刚知白说的要点,深吸了一口气,沉心静气,凝眉道:“点香。”
“肩井、中府、天突、璇玑、华盖……”
随着陈知白报出一个个的穴位名,白芷速度飞快却分毫不差的将银针刺入相应的穴位。
一旁看着的秦园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紧张的一时看着白芷的动作,一时看着手上的线香。
行针过半,叶承瑾上身银针已是密密麻麻,白芷手上全是汗,几乎握不住银针。
“停。”她叫停了陈知白的声音,飞快抹去手上得汗,重新拿稳了银针,才道,“知白,可以了。”
于是,他们重新配合着行针。
因刚刚停了一下,白芷加快了下针的速度。
险而又险,最后行针结束的时候,白芷才有空抹去头上的汗,看着那只剩下极短一截的线香,与陈知白对视的眼里,都是庆幸。
陈知白放松下来,在备好的纸笔旁飞快的写好药方,递给秦园:“按方煎药,辰初申末各服一次,别误了时辰。三天后找我复诊。”
他抬头看向外面,有些着急:“天亮了,我得回去。”他看向白芷,“两刻钟后,你给他取针,依旧是一柱香之内要完成。”
“白芷,你一个人做的到吧?”
白芷仔细思考了一下,方才点头:“嗯。”
陈知白放下心来:“那我走了。”
“好。”白芷接过秦园手上的药方,交代道,“我同知白说几句话,瑾郎这儿,烦请你先照顾着。药方我顺带拿去给秦忻,让他按时辰送药过来。”
白芷说完,跟着陈知白往外走,顺带看着知白所下的药方。
直到离营帐有一段距离之后,白芷才喊住了知白,将手上的药方递过去,凝眉道:“知白,告诉我,为什么那样行针,又这样下方子?”
“瑾郎的身体状况,你多看出了什么?”
陈知白没接,脚下却停了:“他气血两亏,不下猛药,短时间内难以痊愈。”
“不、不对。”
白芷仔细查看手上的药方,摇头道,“这方子伤身,用的不好会落下来病根。”
“你在用药一道上,一向谨慎。”白芷皱眉,“知白,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他的情况有些复杂,一两句也说不清楚。”
陈知白回身看她,“你知道,我们现在忙得很,没空解释这些。”
他起身重新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话,“你信我,等忙完这一段,我再和你细说。”
白芷自然是信知白的。
只是,知白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可此时此刻,却不愿告诉自己。
不知是真如知白所言没时间解释,还是,不愿意解释给她听。
可此时此刻,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白芷喊了秦忻,将药方给他,嘱咐好送药的时辰,忙赶回了营帐。
小心翼翼的取完针后,白芷甚至顾不得去抹额上的汗,而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叶承瑾的脸色,一边伸手去把他的脉,一边急道:“瑾郎,你感觉怎么样?”
“我好多了。”
叶承瑾笑着看她,称赞道,“阿九,你做的很好。”
手上的脉象确实稳了很多,不像先前杂乱虚浮,脸上也慢慢带了点血色,可白芷还是不放心,抬手按上他的心脏处,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
叶承瑾摇头,“阿九,你放心。”
见她还是眉眼郁郁的模样,他挑了眉玩笑道,“陈大夫不是你的朋友么?你总该信得过他的医术吧。”
因着刚取完针,叶承瑾上身还裸着,白芷先前忙着行针没注意,此刻却发现,他**的上身,有很多新旧交加的伤疤。
白芷却没去看其他,只是仔细看着手上触摸的肌肤,那上面,还残留着细小的疤痕。
白芷垂眸,细细抚摸那疤痕。
她知道,这是初入上谷红叶馆那年,在上谷郊外遇到中了蛇毒昏迷不醒的叶承瑾时,她以刺穴取血之法替他施救时所留。
两年多了,这疤痕竟还未消退。
“阿九。”
叶承瑾的声音有些哑,抬手握住她的手移开,压抑着道,“我没事。”
手上的温度灼热,白芷看着叶承瑾逐渐红起来的脸色,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害羞。
她挣开手,后退了几步,有些慌张,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你、你先穿衣服吧。”
她慌里慌张的往外跑,“那个、你记得吃药,我先回去了。”
因着寻到了药方,城东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好。
秦忻每日辰初申末前就接了白芷去叶承瑾那儿,观察叶承瑾服药后的反应并查看他的情况。
三日之后,陈知白又替叶承瑾诊治了一次,让白芷换了一套针法,也换了药方,说下次复诊的时间是半月之后。
闻听此言,叶承瑾就看向了白芷:“阿九,我要去城北和城西了。”
“你放心。”他承诺道,“我一定会注意身体,按时服药。”
喝了几天的药,叶承瑾虽说身上的疼痛缓解了许多,脸色也带了些血色,可身上的寒气却还未除尽,夜里照旧会身上发冷。
拖着这样的身体,他原该好好休息。可这是他的责任,白芷也无法开口阻止。
“嗯,好。”她只能笑着点头,交代秦园,“照顾好他,别让他喝酒,别让他再受寒。”
“他要是再发烧……”
说到这儿,白芷沉吟了下来,许久都未曾说话。
“白大夫,要不你随大公子一起吧?”
秦园干脆提出建议,“你是个大夫,有你跟着,我们都放心些。”
叶承瑾看向她的眼里也有了期待,却没说话。
“白芷,你去吧。”
在一旁正准备离开的陈知白很喜欢这个建议,附和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身边确实离不了大夫。小问题倒还好,万一发烧后降不下温,可是会要命的。”
“有你在他身边,就算出了什么状况,也能处理。”他甚至劝道,“这边有七哥、我、何笑,你放心去就行。”
见白芷还没答应,他有些不耐烦了,提高声音道:“那些人是病人,他就不是病人了?你一个大夫,治个病还要对病人挑挑拣拣呀?”
对叶承瑾的担心到底还是压过了那些顾虑,白芷终于点头,应道:“好。”
等秦园送满意的知白离开了,白芷才向叶承瑾解释道:“瑾郎,我不是不想跟着你。”
“我只是在想,你真正的病情,连梁将军他们都瞒着。可若你身边每日都跟着我这么一个大夫,他们势必会猜测你的病情。”
“这样……”白芷有些担忧,“可以吗?”
叶承瑾只说:“我会处理。”
白芷便放下心来,回去同青葙、何笑说明情况,借了何笑的银针,收拾东西跟着叶承瑾离开了城东。
只是,真正到了叶承瑾身边,白芷才明白,他的身体为什么会差到这种地步。
事情一件一件的堆过来,每一件都是紧急的事,每一件都等着他来做决定。
就连在从城东前往城北的马车上,都有一摞摞的公文让他批示。
这样的工作强度下,好好养病四个字,几乎成了一句空话。
一日又一日,看着眼前还没批示的一堆公文,白芷实在是担心叶承瑾的身体,终于忍不住抱怨道:“瑾郎,西宁是只剩下你了吗?怎么每件事都让你做决定?”
叶承瑾停下笔,看向白芷,却是问道:“阿九,你来西宁这段日子,管过城南药房,也去过城东重病区,有什么想法吗?”
白芷还记得在城南见过的为了药草分配而争吵不休的士兵,也记得在城东那些重病垂死之人挣扎期盼的眼神,更记得那因焚烧尸骨而彻夜未熄的大火。
“西宁……太苦了。”她的声音很哑,“我恨自己无能为力,救不了他们。”
“西宁郡原有百姓一万八千人,守军六千,另有各级官吏一千八百人。”
“自十月十七日起,一万匈奴军与我部守军激战三日,我部守军亡六百三十八、伤一千二百九十三人,匈奴军亡一千一百多、伤两千多人。”
“十月二十日,因疫症泛滥,我部守军与匈奴军停战。”
叶承瑾闭上眼睛,念着呈报给他的那一个个数字,只觉得那冷冰冰的数字在他眼前幻化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让他哽咽的几乎再也说不下去,“而时至今日,西宁百姓仅幸存八千、各级官吏仅余四百八十余人,而我部守军,仅存一千三百人,匈奴军亦只剩四千三百余人。”
白芷听得泪流满面。
她以为,她已经看到了西宁此次祸事的残酷。可原来,她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阿九,西宁不是只剩下我。”
叶承瑾睁开眼,清亮的眼眸还带着湿意,哑声说,“可我姓叶。”
“而让他们尽可能的活下来,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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