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白芷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时,叶承瑾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他捂着心脏时才恍然想起,这么多年,自己留给阿九的,一直是背影。
这么多年,一直是自己先离开。
从来都是他对不起她。
秦园作他的亲卫惯了,看他神色就知道不好,急忙上前扶住他,担忧道:“大公子,您怎么样?要请林大夫吗?”
“我没事,请什么大夫?”
白芷已经离开,怒气不用再压抑,叶承瑾抬手推开他,大踏步的往中军大账走,冷声道,“秦园,清场。”
众人面面相觑。
连秦园如今不是亲卫的事都已忘记,叶承瑾显然是气狠了。
几人一致看向罪魁祸首的谢明霁,眉宇间有愤怒有疑惑,却一时谁都没有先开口。
“谢明霁,还不赶紧跟着进去,大公子有话要问。”
秦园便在这时没好气的叱道,随即看向除谢明霁外的其他人,伸手向外,礼数周全的冷声道,“诸位将军,请。”
谢明霁忙跟着走进了中军大账。
卓少逸拉着容白羽欲走,容白羽又看向一旁的有些踌躇的谢轻衣,而谢轻衣则看着岿然不动的沈棠舟。
被遗忘的九洛看着秦园,有些茫然,细看还有些委屈。
秦园没心思去管其他人的反应,随口吩咐:“九洛,清场,备水……”他顿了一顿,继续道,“避开夫人,请林大夫。”
沈棠舟便在这时开了口:“秦园。”
秦园没看他,也没等他的下一句话,依旧对着九洛道:“沈长史也留下。”
九洛一愣,立刻应道:“是。”
得了答复,秦园立刻转身,往中军大帐走去。
秦园进去的时候,叶承瑾正在帐内不停走动,头盔已经取下,正一脸烦躁的去除身上的甲胄。
只是,正在气头上,越急越错,甲胄没脱下,衣服却被他弄得越来越乱了。
恰在这时见了秦园,他忙道:“卸甲。”
秦园加快脚步,才走了两步就见原本自知理亏跪在叶承瑾脚边的谢明霁自己起了身,乖巧的去卸叶承瑾身上的甲。
谢明霁是官宦出身,原也没做过卸甲的活,再加上本身也甲胄未除,哪卸的成,不过是越忙越乱罢了。
秦园看不下去,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动手,几下就除去了叶承瑾身上的甲胄,替他整理好衣饰,方才问道:“大公子,好些了吗?”
“我说了没事。”
叶承瑾看着跪在脚下低眉顺眼的谢明霁,越看越气,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口:“谢明霁,你今天脑子是进水了吗?”
“上赶着给旁人送把柄的事你也做,还做的这么高调。”他气极反笑,“你告诉我,今天这一出,你想干嘛?”
“是你终于活腻味了于是想拖着整个上清谢氏一起?还是说,你觉得一个上清谢氏不够,想让这些兄弟、想让我也一起陪着你死?”
“私制玉字旗,你好大的胆子!”
他越说越气,终于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
谢明霁虽然被他踹翻,可他自己却也踉跄的退后了两步,好在秦园眼疾手快的扶着,方才没有一头栽下去。
只是这么一瞬,叶承瑾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双手捂着心脏,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秦园急了,一边扶着他在帐内的长椅上躺下,一边喊道:“九洛,水。”
谢明霁顾不得疼,只看着叶承瑾,吓得声音都颤了:“沈、沈棠舟,快、快……”
九洛与沈棠舟一前一后冲了进来。
秦园接过九洛手中的水,扶起叶承瑾小心喂了进去,同时道:“大公子,放松、平心、静气、深呼吸。”
叶承瑾的症状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他已经疼得开始痉挛了,好在眉目清醒,尚有意识。
“药、药……”
谢明霁第一次看他病发时如此严重的模样,急得都要哭了,“沈棠舟,药、你带、带……”
不需他说,沈棠舟早已翻出随身携带的药瓶,从中倒出一颗,上前一步就要喂叶承瑾吃下。
可叶承瑾没吃下去,药丸掉落在了地上。
沈棠舟忙又取了一颗,正要再喂时却遭到了秦园的阻拦。
他还没来的及质问,一旁的九洛已解释道:“是大公子自己不吃的,沈长史。”
沈棠舟看向叶承瑾,他疼得全身痉挛,冷汗不住的冒,呼吸急促的快要喘不上气来,可他并没有被剧痛迷了神志。
他仍是清醒的。
清醒的拒绝了自己喂的药。
见沈棠舟不喂,谢明霁急得干脆自己去抢那药。
他知道,叶承瑾的病发作起来凶险,不吃药是可能会死的。
沈棠舟握着那药瓶不放,喃喃道:“他已经吃过了。”
而他们都知道,这个药,一次只能吃一颗。
九洛的声音也在颤:“秦哥,林、林大夫还在路上。”
此时此刻,谢明霁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那、那怎么办?”
没有办法。
只能靠他自己挺过去。
沈棠舟眼中含了泪,看着在剧痛中挣扎已经快要昏过去的叶承瑾。
“大公子,白大夫还未走远。”
秦园半跪在长椅前,在叶承瑾的耳边道,“您若昏过去了,我只有请她来救您。”
“这件事,您瞒了她这么多年。”
“您确定,您想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得知真相吗?”
“大公子,放松、平心、静气、深呼吸。”
说完这些,他看向九洛:“九洛,快去跟上夫人,等我信号,接夫人回营。”
“是。”
看着正在生死边缘的叶承瑾,九洛没有半分犹豫,应声后转身就走。
叶承瑾在剧痛中挣扎,唇色已经转为了灰败的青白,眼中几乎失了神色,却在快要昏过去的刹那,听到秦园提起了阿九。
他瞒了这么多年,甚至连谢青葙和陈知白都帮着瞒了这么多年,不过只是希望,阿九能安安心心的当个大夫。
可如果,阿九回来,见到生死不知的自己,知道了一切的原委,会如何呢?
他不知道。
可他不想成为断送她梦想与幸福的那个结。
这一关,他一定要靠自己扛过去。
所以,他用仅剩的神志与力气,抬眼看了一眼秦园。
随侍二十多年,秦园看得懂叶承瑾的所有眼神。
他仍旧担忧,却再也没有那种失去一切的恐慌,如叶承瑾所愿,重新吩咐道:“九洛,送沈长史和谢将军出去,帐外十丈之内,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
“记住。”他冷冽的声音格外放重了些,“不许惊动夫人。”
九洛才刚跑出大帐,就再次接到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指令。可他一句都没问,立刻停了脚步,转身看向谢明霁和沈棠舟,强硬道:“沈长史,谢将军,请。”
虽然官职比秦园高,虽然秦园如今已不是叶承瑾的亲卫。可事涉叶承瑾安危却与军务无关时,他们也只能听凭秦园吩咐。
因为叶承瑾如今的亲卫队长九洛,只听秦园的。
沈棠舟拉着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谢明霁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中军大帐里没有声音,谢明霁在外等的焦急,想要上前,九洛及他的侍卫就拦着,连刀都拔出来了。
他看向沈棠舟,支支吾吾的开口,用以驱散心中的恐慌:“我、我没想到……”
可他刚一开口,沈棠舟就冷声打断了他:“这些话,还是留着在将军面前再说吧。”
谢明霁不敢再说话。
好在这焦急的等待中,林大夫终于来了。
但九洛同样拦住了他,却开了口解释:“林大夫,请在此稍候片刻。”
谢明霁实在不敢置信:“可他是大夫!”
而帐内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叶承瑾,最需要的就是大夫。
“那又如何?”
九洛寸步不让,“他又治不好此刻的大公子!”
话一出口,九洛就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朝林大夫道歉,“林大夫,九洛心中忧急,方才言语无状,冒犯了您,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还请不要介怀。”
“无妨。”
林大夫摇着头,神色难过,“你说的对,是我医术不精,才使将军时至今日仍要经受此等苦楚。”
“将军此疾已久,我日夜研习,可惜如今也只能暂且缓解,无法根治。”说到这儿,他长叹了一口气,哀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将军服药后仍然病发,恐怕此药效用将越来越弱,将军发病间隔也将越来越短,发病时也会越来越凶险。”
谢明霁恐慌的很。
他知道叶承瑾心脉受损的事情,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叶承瑾如今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他看着林大夫,眼里全是祈求:“你就不能想想法子吗?就算暂时治不好,延缓病情你不是最擅长的吗?”
“我……”
林大夫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研习了几年,至今都毫无进展。
不过,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亮了一亮,急问道:“先前为将军诊病的那位陈大夫,你们寻到了没有?”
“他医术高妙,定有办法的。”
是呀。
沈棠舟想要扯唇做出微笑的表情,却失败了。
每一个为将军诊病的大夫都说先前诊病的陈大夫医术高妙,定有办法。
林大夫这样说。
江南的范安远老先生这样说。
冀州红叶馆的岑神医也这样说。
可他们找不到陈大夫。
秦园在上谷长乐镇的户衙司里,找到了陈知白被划掉的名字,凭证是军中送去的讣告。
秦园不死心的在军中倒查了许久,却只拿到了有着陈知白名字的阵亡名单,再一次验证了陈大夫的死讯。
沈棠舟不死心,甚至旁敲侧击的去问夫人,却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世间再也没有陈大夫。
这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事实。
唯一能救将军的人,早已不在这世间。
秦园的命令终于来了。
九洛松了一口气,笑道:“林大夫,请。”
他把林大夫请进了帐内,依旧把沈棠舟和谢明霁留在了外边。
叶承瑾已经醒了。
过久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毫无血色、白的吓人,身上也没有力气,可他已在秦园的搀扶下坐起了身,身上的衣饰也已重新整理好,就连头发,都丝毫不乱。
“林大夫。”他声音有些哑,却仍旧缓声道,“又要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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