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感冒的缘故,喉咙里像卡了粗粝的磨砂片,一说话,管道脆弱的黏膜就被磨一遭。瑾生花的声音也略微沙哑,她打开保温杯时,发现水已经见底了。
“我出去接点热水。”她说,“你先复习一下刚才的单词。”
“嗯。”薛望舒捏着圆珠笔,抬起双黑沉的眼,确认门关上后,她起身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
瑾生花在客厅的智能饮水机前琢磨怎么使用,试着触碰开关,滚烫的热水刷地冲过手背,她猛然抽回收,水杯乒乒乓乓掉在大理石上。
李妈赶忙出来,看见她捡起保温杯,地板上浮着一小滩水。
“这是怎么了?”李妈抽出纸巾去擦,担忧的问,“是烫到了吗?”
“想接水,但水杯没拿稳。”瑾生花垂下手,长袖顺从的遮住手背。
李妈拿过保温杯说:“我一忙就忘了端水,给阿姨来接。”
“谢谢阿姨。”瑾生花在旁边看着李妈熟练的操作智能饮水机,她用过最高级的饮水机是在前公司,她当翻译官时。
咖啡机也是在那里学会怎么使用的。
她取下口罩,缓慢的喝着热水。
“小姐怎么出来了?”李妈回头,被博古架边站立的人影吓了一跳。
薛望舒乌黑的头发柔顺的铺下,她小声解释道:“我听见东西摔落的声音了,出来看看。”
“没事,是瑾小姐的东西掉了。”李妈自五年前就尽心尽力照顾薛望舒,明白这孩子只是在生人前寡言少语,瑾老师才来几日,小姐指不定还羞怯着。
瑾生花并非善言之人,眉心间缠绕一股挥之不散的苍白病气,平日秾丽的五官像被抽出颜色。薛望舒看着她的脸,腼腆的抿了抿唇。
“瑾老师,练习册我做完了。”她绞着手指,低头盯着地板,“我可以去楼下找同学拿书吗?”
“可以。”瑾生花嗓子不舒服,说话欲I望寡淡,声音又轻又哑,“我先批改练习题,你去吧。”
薛望舒很快跑出去,关门声咔哒一响。
她重新戴好口罩,偏头咳嗽,症状不知不觉加重,她习惯囤点常用药在家,上次进药是在去年,买的时候特意关注了保质期,还有一年才过期。
现在这种情况,要么是药效不够,要么是药不对症。
“瑾小姐,锅里炖着冰糖雪梨,润喉止咳的,待会儿阿姨给你凉一碗。”李妈最先注意到她状态不对,关心道,“最近气温降得快,要多添衣。阿姨看你身子单薄,得多保暖多补补呢。”
瑾生花愣了下,想说什么,开口却失声了。
喉间像安装了消音器,把要说的话统统吞噬。
她蹙眉,忍不住剧烈咳嗽,灼热的呼吸堵在口罩里,终于顺畅后,她沙哑道:“多谢阿姨关心,我先去批改练习题。”
瑾生花歉意笑笑,到主卧拿起练习册,眉头愈发紧锁。
为什么furniture后面要加s?contain尾巴后跟的是ing?
她脑子晕沉沉的,一言难尽的看着这整篇全错的填空题,只觉太阳穴突突跳。
马上补课时间就要结束了,薛望舒还没回来,这十二道题是讲不完的,她便握笔在一旁备注解析。
瑾生花字迹秀丽,笔锋偏重,当她快写完时,主卧的门被轻轻推开。
“时间来不及了,今天你先看看错题,自己再总结一下原因……”
她说着,草木清淡的熏香若有若无的飘浮,从另一端漫近。肩侧横出一条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草稿纸。
傅观澜刚从谈判桌下场,周身还夹杂着户外的冰雪气息,他扫了一眼满页的草稿,又瞥见练习题的错题,神色有几分难以置信,挑眉道:“这是需要回炉重造的程度。”
“……”瑾生花思维比平时迟钝许多,过了片刻才道,“这表明望舒进步空间广阔。”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就开始整理桌面,把课本塞进帆布包里。
“阿姨给你炖了冰糖雪梨,喝完再走。”傅观澜端详她的脸色。
巴掌大的脸被罩住,只露出双湿雾的眼睛,眉尖蹙着,偏过头咳嗽。肩膀宛如风打荷叶那般微微抖着,轻轻一压仿佛就要垮掉,折断。
瑾生花从鼻腔发出一个闷弱的音节,眼角缀着晶莹的泪珠,病倦的敛目。
傅观澜食指蜷缩,依旧俯着身子,视线从她的发、苍白的额心和细长的眉经过,最终停留在那一抹殷红的眼角。
“吃过药了吗?”他问。
“来之前吃过了。”瑾生花说着,要起身,傅观澜便随她的动作慢一步撤回身体,锁骨处的衣料不小心碰到身前姑娘的耳尖。
瑾生花被烫到似的缩头,下意识往反方向拉开距离,结果小腿撞到椅脚,椅子被书桌抵住,她的膝弯被椅子使劲怼了一下,双腿瞬间失力,重新跌坐回椅子。
霎时热气涌上头,她的脸被口罩里的灼热气息蒸得更烫,闭了下眼。
自己反应太大了……
“瑾老师,我像块赤铁吗?”傅观澜半开玩笑道。
瑾生花觉得这不怨她大惊小怪,是某人吓到她了。
“傅先生,你至少为我腾出一个位置,否则我不会被吓到。”她闷闷的说,语气稍有抱怨。
傅观澜大方的后退,“我早就腾出那个位置了。”
瑾生花是个善良宽容的员工,成功出去后就没再斤斤计较。
“尝尝。”玄关外,傅观澜端着瓷杯,冰糖雪梨早早被单独盛好放凉,杯壁温度适中。
清甜热乎的水滋润干涩的喉咙,唇舌间的甜味久久不散。瑾生花喝完。她想,是好喝的,但太甜了。
病人在脆弱期爱上高甜食品,痊愈后会无可自救的产生依赖症,这明显是又生病了。
“谢……”她话到一半,手腕突然被钳住。
傅观澜拧眉问:“这是怎么弄的?”
一大片熟红突兀的遍布手背,显眼的就像红梅落雪。
瑾生花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才记起来,她抽了抽手,没抽回,解释道:“接水被烫了一下。”
想到什么,她补充道:“当时没叫阿姨,是我自己不小心,阿姨帮我处理了。”
“我很不讲理吗?”傅观澜从她手中拿过瓷杯,眼皮半阖着,“看来瑾老师对我误会颇深。”
“我不是这个意思……”瑾生花难得主动去看他眼睛,对方垂眼笑着。
“走吧,我送你。”傅观澜说,走在前面开门。
门外抱着书本的女孩被吓得一抖,睁大双眸,定定的望了他几秒,又低头乖巧喊:“哥哥,你回来啦。”
“嗯。”傅观澜瞟见书名,“你喜欢卡夫卡的书?”
“喜欢他跳跃的精神世界。”薛望舒小小声说,“像无数摔碎的镜片,棱角不同的碎片在腾空一瞬间会折射出同一空间的不同面。”
“不错的比喻。”傅观澜搜刮记忆里所有有关文学的信息,在犄角旮旯找到一句——“生命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会停止”。他并不热爱文学,但涉猎极广,什么都略知一二。
薛望舒小弧度的弯唇,笑容如含苞欲放的白色洋桔梗,青涩纯真。
她紧张的扣弄书皮,张唇想继续说什么时,傅观澜却转身走进去了,对提着保温盒的李妈说:“给我。”
瑾生花刚换好鞋,李妈就用围裙擦着保温盒赶来说:“刚盛的冰糖雪梨,带回家喝,还热着的。”
傅观澜听见便自觉替她接过,并先一步道:“不用谢。”
“……”瑾生花盯着瞧了会儿,这种招招被预判,招招被拦截的感觉非常奇妙。
她照旧向阿姨告别,回头猝不及防和跨进门的女孩对视上,那双温润的眼眸无声无息。
“再见望舒,练习题已经批改完了,错题旁有解析,记得好好看看。”瑾生花脑子立马浮现出十二道错得离谱的填空题,语重心长道。
“好的,瑾老师慢走。”薛望舒听话的说。
没老师不爱乖巧的学生,尽管笨了点。
电梯直达停车场,傅观澜换了一辆迈巴赫,那辆布加迪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
瑾生花原本打算坐后座,但身旁的人贴心的帮她拉开了副驾的门,特别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变幻的环境,慢慢直起背,疑惑的确认了好几番,“这不是去我家的路?”
“去医院的。”傅观澜说,“很快就到,如果你男朋友不放心,可以跟他说有异性朋友陪你看病,会晚点到家。”
他绅士且坦然,神态自若的扶着方向盘。
瑾生花思路跟着一弯,怪异的想,为什么要和男朋友这样说,这很难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就像上次周丛书误以为她和紫藤萝老板有一腿一样。
但傅观澜的态度太正经,也太坦然,她歪掉的思路立刻正了回来。
现实是她根本没有男朋友,她越想越尴尬,如果坦白,对方会怎么想她呢?
无缘无故骗人玩,而且还装的真有那么一回事儿似的。
她不知道傅观澜会怎么想,她猜不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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