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讶异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会有人突然上门,莺芝停下手中动作,看向门口:“我在,请进。”
嘎吱——
有点年份的门扉合页已经陈旧生锈,即便来人动作已经被被特地放轻了许多,但在推动时仍然不可避免地发出声响,在黑夜中尤为清晰。
门扇徐徐打开,露出站在门边的人。
纤细的身形裹在质朴清新的棉布长裙中,孟书越的脸庞在屋中略现昏暗的灯光下,愈发有些含蓄秀雅的楚楚可怜。
她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竹筐,里边放着晚饭后大家集体发下去的红色绳子。
四目相对,她笑容沉静内敛,仿佛一朵角落中兀自绽放的花,腼腆安和。
“我没有学明白,你能再教教我吗?”
莺芝点头:“自然。”
孟书越带上门,脚步轻盈地走进,在莺芝身边的空余椅子上落座。
她扫过莺芝桌上一簇已经编好了的红绳,“呀”了一声:“这么多了?你编的好快。”
“熟练了之后就会很简单了。”莺芝道。
孟书越笑笑:“是我手太笨了,手工类的东西从小就做不好……”
莺芝没有附和,重新拿了一根绳子起来:“从头开始吗?”
孟书越连忙点头:“嗯,好。”
两人一来一回再次教学了一番,孟书越恍然大悟。
“这么看下来,我好像有点懂了……”她拿着绳子比划了几遍,“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有什么不懂的也好问你。”
莺芝颔首:“当然可以。”
孟书越脸上绽开笑容:“谢谢你呀——庆之和安哥说去跟袁大哥他们喝酒了,我刚好嫌屋子里有点冷清呢。”
“对了,”她想到什么似的,语气微微正了一些,“我替我丈夫向你道歉,他其实人不坏,就是说话有点,嗯……有点冲,但其实也不是针对谁,是他脾气就那个样子。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和他一般见识啊。”
莺芝无所谓地笑了笑:“好。”
孟书越微微松了一口气,垂下眼去认真编着手中的绳子。
莺芝也没有说话,无声地做着自己的事。
她感受得出来,对方还有话想说,只不过态度很犹豫。
不过莺芝也不催促,更不打算打探,文隽傍晚的话还犹在她耳畔——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少管他人事,才是她当下需要修行的。
屋内气氛一时静寂,两人就这么坐着,唯有小飞虫偶尔飞入灯罩,被燎得噼啪一响。
“其实……”
孟书越的声音在寂静中也不显突兀,只是其中的欲言又止之意简直呼之欲出。
莺芝手中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怎么了?”
孟书越避开了她的视线,手指无意识缠了红绳绕两圈,踌躇半晌。
莺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孟书越下定决心般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我有偷偷搜索你,所以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你说‘是坏的’……我也知道是为什么。”
再看向莺芝时,她的语气已经释然了许多,“其实这些话憋在我心里,我也有点难受,说出来的话,会好受很多。”
莺芝放下手中红绳,做出了个倾听的姿态。
“……我对不起我丈夫,我知道。”她闭了闭眼,像是对着神仙的使者忏悔一般,诚实地,坦然地,将自己的罪定下。
最初难以开口的部分已经过去,孟书越没有再支吾犹豫,只是语速有点慢:“我和安哥……啊,就是安显礼——我和他认识许多年了,两家是世交,父母关系也都很好。我们自小开始,上学什么,都是在一起的。我一直以为,我能和他水到渠成地在一起……很耳熟呀,是啊,就是像袁大哥和阿平姐那样。”
“但,不一样的是,安哥和袁大哥不一样……”孟书越扯了扯嘴角,笑容有点苦涩,“安哥根本不喜欢我,他自始至终都只把我当做‘爸妈朋友的女儿’,即便有一个红线娘娘,来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挑明,他也不会像袁大哥接受阿平姐的心意、也看清自己的心意那样,接受我,因为他其实很明确他自己的心意,就是不喜欢我而已。”
“但最开始,我心里总是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因为他一直单身,所以我就觉得,我可能会有机会。毕业之后的这么多年里,家里人各种催婚,我都顶下了压力,说什么没让他们安排相亲。我以为,我的心意是可以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
孟书越视线有些飘,似乎到了记忆深处:
“直到去年,新书签售会结束后,我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陌生男人跟上了……那天还下着雨,那个男人穿着雨衣,就那么紧紧地跟在我后边,天有点暗,我看不清他,但是我能肯定,他绝对是在跟着我,因为我刻意绕了好几条人多的大街,都没把他绕丢。后来,我还特地带着他去了安哥的工作室楼下,我知道,安哥经常加班,我应该是想要让他来救我的。但是,到了楼下我才发现,灯是黑的……”
孟书越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向莺芝:“你知道吧,那种,突然间觉得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帮自己的那种感受——就是,整个世界都是洪水,而唯一能够解救自己的木筏,却在自己终于游过去时发现,它早已经离开了。”
作为一个无论真身还是人形,都跟“游泳”完全搭不上边的存在,莺芝其实不大懂这个过于文艺的比喻,但她作为倾听者,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以便对方继续说下去。
孟书越的语气中也终于多了些起伏:“我感觉世界都昏暗了,我真的以为我要死定了。”
“这时候,一个人从楼梯口走了出来……他走到了我身边,很大声地说,‘你终于来了啊宝贝,我等你好久了,晚饭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还是很可耻地接受了这份帮助,因为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他的出现,无异于是天神下凡。应该是看到我和一个男人走在了一起,我回头看的时候,发现那个人转身离开了。”
“那个人就是我现在的丈夫。我有问过他为什么会帮我,为什么看得出来,我需要帮助。他说——‘你哭得太惨了,妆都花了’……是不是很气人?”
孟书越又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愧疚,有些无奈,也有些温柔,“总之,在之后,他和我表达好感的时候,我同意了。”
“再然后,得知他家里也催婚,我家里也催婚,我们就很自然地去领了证,办了婚礼。虽然有点赶,但这对我们都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毕竟……”她顿了顿,似乎想要绕开接下来的话,但停顿片刻后,又自我审判一般,坦诚道,“对我而言,白月光始终是白月光,即便我并不爱他,但我和安哥已经不可能,为什么不能选择认清现实呢?”
“他家里人对我也很好,彩礼嫁妆全给我自己拿着,房车也都有,家庭条件好,也不吸女方血,更不多事非要闹着住一起什么的……除了会催着要孩子,有点陈旧封建以外,简直就是完美公婆。但,要个孩子传宗接代,这也是大多数长辈的思想……他们对我都那么好了,我这样的人,的确不该奢求太多。”
直到此时,一直旁听的莺芝才开口,她询问道:“你们来到这里‘度蜜月’,是为了孩子?”
孟书越垂着眼睛:“嗯,是。这还是安哥告诉我们的,说他偶尔会来这里做义工,我知道他经常会离开家到处跑,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但不知道是这里。是他在听我和庆之提到在备孕时,提了一句这里很灵验,我和庆之才有了过来看看的想法。”
说到这里,她终于是放下了手里被搅成一团的线,重新抬起了头:“我知道,我这样,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三心二意、是朝秦暮楚,从精神层面来说,我对婚姻不忠,我对不起我的丈夫。所以,我并不敢让你帮我算姻缘。因为我担心,担心我现在的这一切会被那个未知的结果破坏,我也担心……我的父母,我的丈夫,我的公婆,我的读者……甚至于安哥,因为我的不切实际的妄想,而遭受不该遭受的伤害。我更难以想象,他们会以什么样的目光看我。”
莺芝没有打断,听她把想要说的所有都说完。
“我很差劲,明明该死心的,但又犹豫不决,左右摇摆,最后只能随波逐流,被所有人推着往前走。可……我真的下不定决心,不知道该怎么办。小莺,我其实也很想知道结果,我有想过,之所以让我遇到你,是不是就是证明,这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悬崖勒马的机会……但我真的怕,我不敢。”
孟书越眼中氲着浓浓的祈求之意:“所以,能给我一点时间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清楚,如果真的需要,我一定会来找你帮我算一算的。”
“在那之前……能不能求你帮我保密,不要主动告诉他们。”
莺芝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孟书越的请求,她未置可否,只是思索了片刻,而后问道:“如果段庆之找我问姻缘呢?”
孟书越微微怔住,旋即,她一咬牙,眸中划过坚定:
“那就告诉他吧。”
莺芝笑了:“好,我答应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